凤箫吟笑了笑,说道:“你若是道听途说来的,那就本算不得数的,你知道,南阳城里哪一天都有人在嚼舌根。”
苏九离却没有理她,而是径自说道:“你十五岁自洛阳流落金陵,是秦淮笙歌楼的老鸨将你收养,她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也不逼你做红倌,只是让你日日在船坊间唱些小曲儿,你当时名为蕓儿,在秦淮一带也算声名远扬,据说十一年前你认识了一位路过的富商,他为你赎了身,带你到了南阳,你便开始在赌坊谋差事,直到六年前被他引荐入胜玉坊,才正式做起了这老板娘。”
“这位富商,只怕就是十一年前偶然间自金陵路过的杜明吧。”
凤箫吟脸上笼上了一层冷霜,她干笑了几声,说道:“先生这道听途说来的八卦倒是有模有样,却不知是从哪个市井小饭那里听来的?”
“你错了。知道这些的是枕云堡,我当然是自薛永安薛主事那里听来的。”
凤箫吟怔了一怔,继而缓了缓脸色,苦笑了几声,她这几声笑却透着些无可奈何,又带着些了悟,只听得人心里愁肠百结,无处发泄。www.xingxingxsw.com 星星小说网
凤箫吟说道:“枕云堡在江湖势力庞大,我早该想到,顾堡主既然肯答应让我做胜玉坊的老板,便应该早就将我的背景身份查的一清二楚了。虽然没人敢说,但是他墨长枢确实算得上是正经的枕云堡二当家的身份,这些小事他自然想查便查到了。”
她说这话时眼中有些酸楚,苏九离看在眼里,半晌才缓缓说道:“长枢那日说,你必是哭过整晚的,想来杜明的突然离世对你来说实在是一件伤心事,你若不是过於伤心,又怎会流露出这种表情?”
凤箫吟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又怎知,他曾经待我是怎样的好?若你也经历过那般暗无天日,虽日日笙歌却心若浮萍的日子,也会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给些温暖的。杜大哥并不似那些喜欢赎歌女回府做侍妾的富商,他为我赎了身便将我带到南阳,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又让我在赌坊谋差事,教我各种赌具与赌法,他还教我下棋,他的棋真是下得极好,我赢不了他,他也不让我,他说,‘总有一日你会发现这个江湖是不公平的,如果你软弱无能,早晚会被风浪掀过成为遗留在原地的泡沫。’”
她这话娓娓道来,温柔得惹人怜惜,神情却是带着些痛楚,苏九离看着她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也多了份难以言明的痛楚。
这份痛楚来得有些突然,他只是看着这样的凤箫吟,忽然便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曾为他的性命奔波於大江南北只为寻找一棵九微树的墨长枢。
良人已逝,世间又哪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伤心落泪的呢。所以凤箫吟讲着讲着便又不自觉的流下了泪,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自她的脸颊边划过。
即使是在落泪的时候,凤箫吟依旧很优雅,很美,她不抽噎不出声,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泪珠滚落,打湿了一片衣裳。
“他去了,又有谁会比我更难过呢。”
苏九离叹了口气,说道:“凤老板节哀。”
凤箫吟拿出了巾帕将脸上的泪痕拭去,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原也没这么难过的,只是说出来才觉得,已伤心太久了,竟有些麻木了。”
苏九离揣磨着她的话,问道:“你昨日却为何不说?”
凤箫吟将巾帕卷入手中,手指绞动着,笑道:“苏先生,我可不比墨公子,我是个极怕麻烦的人,杜大哥他才刚过世,你们便寻上门来,让我着实有些惶恐不安。你也知道,於我一个女人家而言,身处江湖,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她说这话时双眼迷蒙,因为刚刚流过泪眼角还带着些未被拭去的泪痕,苏九离便盯着她的眼,摇了摇头,说道:“凤老板,你还是未说实话。”
凤箫吟微怔,说道:“我说的句句是真,你既已知道我认识杜大哥,我又何必继续骗你呢?”
苏九离说道:“你这六年从未见过杜庄主?”
凤箫吟不假思索地说道:“没错,他自将我举荐至胜玉坊,便再也没来过。”
苏九离问道:“那你怎知他的死便是一件麻烦事?”
“我……”凤箫吟张口欲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便只好垂下了眼帘,说道,“既牵扯到鬼丝,必然是件麻烦事。”
苏九离叹了口气,说道:“依我看,此时最麻烦的事,却是你不肯说实话,女人呐……”
当苏九离感慨女人的时候,墨长枢已经被一个女人吃尽了豆腐。
明月将昏倒的墨长枢扶到了床上,便将手探进他的衣衫摸索了起来,虽然知道必然无法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件东西,但是她仍然将墨长枢上身摸了个遍。
月色渐满。
屋里的烛火并不明亮,所以明月身上笼着一层月光,她坐在床边,摸了摸头上的玉簪,反覆琢磨了许久却还是将手放了下来,她咬着唇自床边走开,转头便看见了窗台上放着的那一只白色的曼陀罗华。
白色的卷曲花瓣沐浴在月光中,带着些清冷,却一片惨然。
墨长枢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他眨了眨眼,坐起身的同时便笑了起来。
明月侧过头看他,问道:“你笑什么?”
墨长枢手撑着床栏,叹道:“我当然在笑自己还没有死,而你也没有点我的穴,我依旧如来时那样,没少任何东西。”
明月宛然一笑,说道:“你以为我要杀你?”
墨长枢摸了摸鼻子,说道:“若不然,姑娘迷晕我难道是想趁机非礼我吗?”
明月摇了摇头,说道:“谁敢非礼墨公子呢,墨公子这些年可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从来不涉足青楼楚馆,也不再招惹江湖侠女或者闺中少女,可不知愁坏了多少姑娘。”
墨长枢笑道:“我竟不知自己原来这么讨人喜欢。既如此,姑娘下药迷晕我却是为何?”
“你不知道?”
墨长枢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道:“我本以为是有人嫌我碍事,想借机除掉我这个爱多管闲事的。可是姑娘为何不动手?”
明月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若要杀你,便不会在酒中下迷药,一剂七星海棠足以让你一觉睡到地府。”
墨长枢偏过头去看她,嘴角带着些笑意,说道:“若酒中是毒药,姑娘觉得我会喝?”
明月望着墨长枢,眼神中竟带着些敬畏,她叹道:“墨公子不愧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这招将计就计也实在是用的妙极了。你原就没中我的迷药,刚才只怕只是装样子罢了吧?”
墨长枢说道:“还要多谢姑娘,至此我总算知道了沐子兮究竟是什么人。”
明月低下了头,神情颇有些落寞,她盯着自己如玉的指尖,淡淡说道:“我对不起沐姐姐。”
墨长枢的脸色却沈了下去,说道:“她也对不住阿苏。”
明月忽然笑了起来,她本是极为恬静的一个人,此时映着窗外的月光笑起来倒是少有的绝色,这世间已极少有女子可以这样放肆地大笑了,所以墨长枢并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笑,直到明月自觉笑累了,才叹了口气。
明月侧过头去看他,说道:“墨公子为何叹气,此时你不是应该杀了我才痛快?”
墨长枢没有否定,而是看着窗边那一株曼陀罗华,说道:“我还有些事想问你。”
明月拢了拢耳边的长发,淡淡道:“墨公子问便是,只是有些事情明月无法说,便是死也要带进棺材里去的。”
“你迷晕我,是为了确定我身上是否已有那幅‘鬼丝’一直在找的画?”
明月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本已告诉他们,这不可能,但他们仍是不死心,我便只好动手了。”
“进雷府搜查阿苏的房间的那些人,也是在找这幅画?”
明月说道:“没错。”
墨长枢沈吟了片刻,又继续说道:“让你花钱请沾衣楼暗杀阿苏的人,是谁?”
明月笑了笑,说道:“墨公子如此聪明,难道竟看不出送给苏先生的曼陀罗华是假的吗?沾衣楼哪有那么好请,明月只是以假花警示苏先生少趟这趟浑水了,不曾真去请过沾衣楼出马。”
“那朵花自然是假的,因为你虽然请了沾衣楼,但是沾衣楼却没接。”
墨长枢眼眸中已不覆笑意,带着些阴冷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明月,说道:“我再问一遍,让你以五万两黄金请沾衣楼暗杀阿苏的人,是谁?我不觉得你一个青楼舞女有能力拿出这么多的银子。”
明月瞬间擡眸,眼中有不可置信的光芒,她微微睁大了双眼,又看了看窗边的曼陀罗华,声线有些颤抖地说道:“你,你竟连这些都知道!我……我不能说!”
墨长枢闭了闭眼,眼中的神情平覆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你既不能说,那我便知道该是谁了。他既然敢在南阳开这么大的一盘棋只为寻一幅画,便该想到不能收盘的绝望了。”
“墨公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长枢站起身,微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沾衣楼不肯接阿苏的生意吗?”
明月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只知道沾衣楼从不拒绝送上门来的银子,却不知这次为何五万两黄金都打动不了这个江湖第一杀手组织。
墨长枢笑了笑,目光划过窗台上的曼陀罗华,慢慢地说道:“这朵花,并不是假的,是我自沾衣第一楼中新摘下来的,今日的第一朵曼陀罗华。”
明月瞬间就呆住了。
墨长枢笑了笑,转身已开了房门,明月听到了他最后留下的话,然后便绝望地瘫在了椅子上。 “沾衣楼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若有人想悬赏追杀苏九离,此人必死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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