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苏九离正在优哉游哉地喝茶。
这个不知名的小茶馆就座落在闹市的中央,两面开窗视角极为广阔,一向是喜欢看热闹之人的偏爱之处。
苏九离却并不是喜欢看热闹的人,他坐在这里只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一个枯掉的柳树旁,背靠着粗壮的树干,轻轻地说着什么。
苏九离当然不知道墨长枢在说什么,他只是一不小心看到了他与一个打扮得像临江仙跑堂小二模样的人走到了一起,一不小心又看到他们在轻声交谈,一不小心就进了这个茶馆,一坐便已是半柱香的时间。
墨长枢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那生硬的眉脚和冷冽的眼神倒是像极了几年前的自己。苏九离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凉意,这已是他今天第二次觉得将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苏九离将茶杯放下,扔下几两碎银便走了出去,墨长枢在看到苏九离的第一眼便挂上了眼角眉梢的微笑,他向苏九离走了过来,说道:“我原也没猜到,你竟会回来的这样快。”
苏九离对刚才看到的一幕不闻不问,只是接了他的话说道:“这还要感谢你将我的行踪告诉了沐子兮,不仅让我欣赏到了她的足尖舞,也帮我省了许多麻烦。”www.xingxingxsw.com 星星小说网
墨长枢心思微动,微微睁大了双眼,说道:“你既省了麻烦,便说明你此行实在是不太顺利,我猜那寺里的和尚要么走光了,要么就全死了,不过若是鬼丝出手,那必然是没有留下活口了。”
“活口没留下,他们倒是给我留下了四个大字,‘勿管闲事’。”苏九离叹了口气,说道,“这以前爱管闲事的明明是你,这回我竟也被你带坏了。”
墨长枢却拍了拍手,笑道:“这四个字当真妙极!”
苏九离看了墨长枢的一眼,淡淡道:“你可知道,我赶到白宝寺的时候,那几个和尚刚断气不久。”
墨长枢倏然便止住了笑意,说道:“你难道怀疑沐子兮?”
苏九离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我实在也不想怀疑她,但那几个和尚死的太凑巧,就好像故意做出来给我看似的,更何况,沐子兮出现的太是时候,而她的话大半都在撒谎,实在容不得我不怀疑她。”
墨长枢叹道:“这真话原也没那么难说的,可世人却偏偏喜欢说谎话,而有人却还乐意听。”
说话间苏九离随着墨长枢一路向前走,倒没注意是走向哪里,这会儿墨长枢忽然便停下了,苏九离擡眼便看见‘胜玉坊’三个大字,他忽然就有些头疼了起来,他皱着眉头,说道:“你——”
这话未出口便被墨长枢用手指按住了嘴唇,墨长枢摇了摇头,轻笑道:“莫要以为我是来赌钱的,只因为这里的老板娘似乎与杜明有一层不为人所知的不清不楚的关系。”
苏九离躲开了他的手指,问道:“你去找过薛永安了?”
墨长枢点了点头,然后他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胜玉坊的大门。
胜玉坊是一个赌坊,而这个赌坊的主人却是一个女人。
所以大家都叫凤箫吟为老板娘。
能被唤作老板娘的女人多半已不再年轻了,凤箫吟自然也是,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美,二十岁有二十岁的娇美,三十岁也当有三十岁的韵味,凤箫吟便是一个会让你怎样都不会忘记的女子。
若看到一朵鲜花枯萎在手里,你心里总难免会觉得惋惜,甚至会觉得说不出的愁闷,就算你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你也会不禁为之叹息,美丽的生命为什么总是如此短促。
但凤箫吟却并不似某一朵鲜花,她总能在花开败之际再长出新的花瓣,让你觉得永远不会厌,永远都那么新鲜。
能做老板娘的女人注定都不会太娇气的,所以尽管坊间流言称凤箫吟曾为秦淮歌女出身,凤箫吟也从未就此事辩驳过一分,偶然有人问起,她便只说:我做的是赌钱的买卖,若要听江湖八卦尽可去找百晓生,别平白耽误了我的生意。
这样的女人便像天生就该做老板的,所以她是胜玉坊的坊主,顾长桢六年未过问胜玉坊之事,胜玉坊却已然成为天下第一大赌坊。
能成为天下第一大赌坊就绝不是平白无故的,胜玉坊不仅有绝顶聪明又美艳动人的老板娘,它还有一样只在这里才能见识到的赌局。
墨长枢和苏九离此时就站在一席珠帘外,欣赏着这个赌局。
‘赌棋’是胜玉坊闻名遐迩的一种赌局,说来的确很奇妙,这就像屠夫拿起了笔杆,夥夫拿起了书章,在胜玉坊中赌徒拿起了棋子,就只为了凤箫吟的红袖添香。
若见凤箫吟,一子一千两。
这赌局半月只开一次,以最终棋盘上的棋子算起,输的那人按一子一千两赌注赔付,这赌局动辄数万两银子,每月却仍是有人挤破了脑袋要来一睹凤箫吟的风采,这其中懂棋的人少之甚少,却又偏偏都喜欢来凑热闹,观棋为假,见凤箫吟才是真。
凤箫吟的确是个很美的女子,她的美既有酒醉微醺的慵懒,也有独倚楼栏的落寞,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个清澈明朗的女子,尤其是在‘赌棋’的时候。
凤箫吟的棋技实在是太好,若有人将她这六年间的赌棋账目翻过来看,定然是要瞠目结舌的,她竟足足净赚了几百万两银子!
但是墨长枢却觉得今天的凤箫吟状态不是很好,应该是非常不好。
她轻摇着玉罗扇,柳眉微蹙,眼底流露着一抹哀伤之色。她手里拈着的一枚白子已许久都没落下。
这几年来已很少有人见过凤箫吟输棋,所以当凤箫吟又将那一枚白子放回棋盒并认输的时候,好多人都睁大了双眼。
世界上的事有时的确很奇妙,你认为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往往偏偏就会发生。
苏九离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屋内留下的残局,然后说道:“据我所知,凤箫吟一向棋技高超,江湖盛传她心中谋略与智计甚至比她的美貌还要出名,可这盘棋的布局和算计实在不算精良。这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她另有算计?”
墨长枢却摇了摇头,说道:“阿苏,你终於也是错了一回。”
“我错在哪里?”
墨长枢说道:“你可有注意到凤箫吟的眼睛?”
苏九离说道: “我本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
墨长枢却笑道:“我却不仅看到了她的眼睛,还看到了她的眼神,她这几日必然是哭过整晚的,一个人若不是太伤心,都不会整晚哭的,更何况凤箫吟本是一个很懂得保养的女人。”
苏九离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墨长枢的意思,便也微微笑了,说道:“没错,她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聪明的女人,更是个有钱的女人,这样的人本不应该太伤心的。除非——”
“除非她心里有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胜玉坊的二楼有一个向阳的房间,凤箫吟就坐在这间精致的屋子里。
她倚着窗栏在默默流泪,她本是一个极美的女子,此刻缀着泪珠倒显得有些楚楚可怜,她并不怕被人看见,所以墨长枢和苏九离走进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老板娘向来聪慧,当不至於因为输掉一盘棋便自责成这副模样。”墨长枢自顾自的坐在桌边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脸上带着笑意。
凤箫吟拭去了脸上的泪珠,再转过身时已换上了清明的面容,她说道:“我若说是因为你许久不来,思你念你所致,你可会相信?”
她说这话时声音婉转绵柔,倒像极了情人间的低语,无端便让人生出些想去亲吻她的念头,而墨长枢听到这句话时却只是喝呛了一口酒,然后他就去看苏九离了。
苏九离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凤箫吟,然后说道:“莫说他不信,就连我都不会相信的。”
凤箫吟幽幽了叹了口气,这声音缠绵悱恻,像是有化不开的愁怨,“你们既不信我,又来我房间做什么?”
墨长枢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你若说的是实话,我自然会信,可你今天偏偏说的谎话,我若信了岂不是傻子?”
凤箫吟闻言掩唇呵呵笑了几声,说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要知道,一个女人,总是要说些谎话的,尤其像我这样长於江湖的女人。”
墨长枢叹了口气,说道:“我原也没指望你会说实话,如今看来,这趟倒真真是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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