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离已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银杏树下的长椅上,他闭着眼享受着照在身上秋日的暖阳,九年恍如大梦一场,他竟似已有些记不清曾经伤害过自己的那些人的模样,只是依稀还记得他们趾高气扬的站在大殿的中央,轻蔑地骂他狗杂种,然后广袖一挥宣判了他的结局。
“流放终南山,自生自灭。”
那声音冰冷,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和不知名的快意。
苏九离骤然便醒了过来,擡手将长刀举起,一根透明的丝弦被他缠绕在刀鞘上,只稍微用了些力,那丝弦便绷紧后断裂了。
苏九离看着一旁站着的墨长枢,忽然便觉得头疼了起来。九年前他被墨长枢救起送往南罗治伤,在养伤的三年里他确实对墨长枢心怀感激,甚至想过和他拜个把子称声兄弟,为他上个刀山下个火海什么的,虽然不至於万死不辞但至少也能患难与共,但没想到三年后再见面时,墨长枢一口一个以身相许楞生生把他心里那点激情澎湃的感激冲到了九霄云外,只恨不得此生就没认识过这么一个厚颜无耻之人。www.xingxingxsw.com 星星小说网
人若是厚颜无耻便也罢了,奈何墨长枢是个心思玲珑极为聪明之人,任何事情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能被他说出个子午寅卯来,苏九离想将他从自己所查的事情中摘出去,奈何他每每都能看穿,然后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缠上来,不让自己有片刻的喘息时间。
苏九离放下了手中的刀,捏起那枚断掉的丝弦,说道:“这鬼玩意儿你从哪里得来的?别告诉我,你特意折回去从那群鬼面人身上搜来的,他们身上带的那种丝弦必然不会这么脆。”
“这不过就是一般的软丝罢了。昨晚我瞧了半天那些鬼面人的出手,只觉得这一招有些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倒奇了,我竟也有记性不好的时候。”
苏九离坐了起来,笑道:“墨少侠一世英名,难道竟败给这小小的丝弦了吗?”
墨长枢笑意盎然地走近了苏九离,说道:“我只是有些惊奇,这小玩意儿得是被他们耍的多么的天花乱坠,才能让我都看不出一点来路,这鬼丝也实在是绝了。我昨晚瞧了唐逸沈身上的伤口,却发现对他下手的几个人必然是武功高强之辈,断不可能是这些小喽啰可以相比的,但细看之下又觉得这伤口别扭之极,有些牵强附会的意思,我猜那些鬼丝的人多半不是自小就修习这门功夫的,有半路出家的嫌疑。”
苏九离擡眼看着他,有些愕然,半晌才缓缓说道:“墨少侠果然慧眼如炬,竟连这些都看出来了,可见鬼丝一惯的做法是对的,若是留下了一个活口也必是要露馅的。”
墨长枢笑嘻嘻地站在他身侧的银杏树下,倚着树干看着他说道:“我忽然觉得阿苏你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你一定比我还要急的挠心挠肺想知道这群鬼丝究竟是何来路。”
苏九离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昨晚寒忧来过了,我也已见过他。”
墨长枢动了动唇角,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思考了片刻,才说道:“你是指杜蘅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心上人?那个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的像个哑巴一样的寒忧?”
苏九离微笑道:“不错,他也是当年玉阁公子翎寒双曦的后人,如今‘九微’的主人。昨晚他看过唐逸沈的伤口后对我说,‘若是我动手,只左臂处那一招便可要了他的命。’你觉得这话是什么意思?”
墨长枢摸着鼻尖,沈声道:“以寒忧那哑巴的个性,断不至於以此来擡高自己,他——”
说至此墨长枢沈吟了一阵,突然眼前一亮,擡头看向苏九离,说道,“昨晚我瞧着眼熟的那一招,如今想起来,确实曾见寒忧用过,我本以为那一招是以剑招化丝弦,倒没想到那一招本就是丝弦的招式。阿苏,你莫要告诉我,鬼丝的武功当真与寒忧是一脉的?”
苏九离摇了摇头,说道:“你若这样说,寒忧必然会不高兴的。”
“哦?”墨长枢挑眉,问道,“他却为何要不高兴?”
苏九离不答他,反而说道:“你若见到自家的武功被不知姓什名谁的人偷学去干坏事,而别人还硬要说这群人跟你武功路数是一脉的,你也会不高兴的。”
墨长枢说道:“没错,是会不高兴,而且是大大的不高兴。”
“玉阁的故事如今已鲜少有人知道了,若不是师父曾提起,我也不知那二十几年前的江湖倒是热闹得很,不止有远在天山的寒冰阁,不知剑主的风痕剑,还有那七位惊才绝艳的玉阁公子。”
墨长枢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自二十二年前长白山一战后突然消失,也不知是死是活,只可惜如今的江湖已很少有人知道那曾经冠绝天下的‘七伤七情七指弦’了。”
“江湖总归不会太无情的。”苏九离说道,“它至少为玉阁留下了最后的一弦。”
墨长枢心中微动,忽而说道:“寒忧既是公子翎的后人,那鬼丝又是偷学的何人武功?莫非——”
苏九离点了点头,说道:“依寒忧所说,他所学乃‘九微’,是‘七伤七情七指弦’中最上乘之作。除此之外依次是上三弦:‘饮虹’丶‘曲渡’丶‘沧浪’,下三弦:‘寒鸦’丶‘天外’丶‘多情’,这六种在二十二年前玉阁覆灭后便应该已无迹可寻,只是那‘天外’当时消失的有些诡异,许是被当时寒冰阁的馀孽所得,偷着学上了。”
墨长枢闻言轻笑道:“鬼丝的首领原是曾经寒冰阁的馀孽,这倒是有趣极了。若无修习‘天外’的内功根基,那这群鬼丝也只是依样画葫芦,怪不得我总觉得他们那丝弦使得别扭之极,浑然没有一气呵成之感,原来竟是偷来的。”
苏九离斜睨着墨长枢,笑道:“墨少侠觉得,这些鬼丝为何舍弃惯用武器,而一定要用偷学来的丝弦?”
墨长枢笑了,说道:“一个人若是想做一些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自然要将自己藏得越严实越好,而在这江湖中,武功路数实在是一个太容易让人看出家底的东西了。”
苏九离没有说话,墨长枢便品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恍然道:“不错,我明白了。”
苏九离也没问他明白了什么,就似已知道他会明白一般,转而问道:“只看前三次犯案,鬼丝算计极深,唯有这次机关城,倒显得有些仓促了,你猜,为何他们急於动手?”
墨长枢笑了,说道:“这就要问杜家的小少爷了,我们累死累活地将他救回来,他总要报答我们一些才是。”
苏九离沈默不语,墨长枢的目光转了方向投在了站在不远处的一个黑衣男子身上,墨长枢嘴角挂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苏九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黑衣男子已近在眼前。
寒忧一身利落的黑色衣衫,衣领和袖口处绘着描金的纹路,一掌宽的腰带恰到好处得显出腰身,腰带上系着黑金边的带子,头发用黑金色的发带和发冠高高扎起,晌午的阳光带着些秋日的清冷照在他身上,一身化不开的墨黑配上考究的金色描边衬得他的脸色白皙异常,而那双纯黑色的眼珠里一片沈静。
寒忧转了转眼珠看了墨长枢一眼,继而看向苏九离,声音有些生硬地说道:“阿蘅要去北都,我留下查鬼丝。”
苏九离皱眉,问道:“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去北都?”
寒忧继续说道:“北都突发怪病,王爷束手无策,所以让我来找阿蘅帮忙。”
苏九离怔了一下,显然不知寒忧自北都带回来的消息竟是噩耗,他稳了稳心神,问道:“病情如何?可有人染病身亡?王爷他可也患病了?”
寒忧摇了摇头,说道:“王爷一切安好,病情虽不乐观,但未出人命,只是王爷心急,怕平白生出些事端。”
“他顾虑的对。”苏九离沈声道,“让杜蘅赶快过去,这两天唐逸沈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了,左不过还需要一些汤汤水水的,有下人在,她留下药方,一切好说。”
寒忧点了点,一个闪身人便不见了。
墨长枢看着寒忧消失的方向,笑道:“以他的功夫,只要在江湖上小小的露上一面,只怕沈白衣也会被吓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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