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
徐归闭上双眸,将那本不该存在的热泪锁在眼眶中,伸手将瘦骨嶙峋的男孩紧紧地抱住,仿佛用尽了一生的眷念。再也不是小小的一只兔子,或者一条冰冷冷的青蛇,他是人,拥有温度的人。
男孩不知所谓,瞪着澄清的眸子看那墨绿色的林间,任由徐归抱着,很久很久,久到他将这副画面铭刻在脑海中,徐归都没有放开环住自己的双手。
徐归说:“从今以后你就叫越玦,好不好?”
十岁的男孩想也不想便摇头反对,道:“我姓穆,叫穆玄。”
出生时,父母赐予他“穆玄”二字,他便成了这个名字的主人,此生不再更换。
徐归紧抱住他的双手松了些,继而又是死死地抱住,她喃喃自语,似是劝服自己:“也罢,也罢,终归你还是你。”
“你”是指谁?
穆玄没有问。
在他的世界中,待他好,便是好,待他不好,便是坏。从来就不存在任何疑虑。徐归属於前者,尽管穆玄并不认识这个“是,又不是”的神仙,但这人眼中的感情却欺骗不了任何人。更何况穆玄是一个急需用温情来填补失去家人空缺的孩子。
许久之后,徐归松开了怀中之人,她道:“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www.xiakexsw.com 侠客小说网
小小孩童看着徐归伸出来的手,忍不住害怕地将自己的手缩到后背,竟不敢触碰丝毫。不似寻常女子的柔荑那般柔软无痕,这只手骨骼突出,消瘦异常,遍布在手背上的是道道消散不了的伤疤,触目惊心。
穆玄只知道表露出自己的恐惧,从未想过自己的举动会给徐归带来多大的伤害。直到几十年后,他回想起此刻徐归黯淡下来的目光,方悔恨万分,恨不得将今日的自己撕碎。只是那个时候,穆玄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徐归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召来一朵祥云,将穆玄稳稳地托住,目光清冷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自己御风行在了前头。
穆玄趴在云端看着底下越来越小丶越来越远的空桑山,心中却是空荡荡的疼。
……
徐归将穆玄带到了一座荒芜人烟却风景秀丽的山,指着湖畔的一个竹屋道:“这里便是你以后的家。”
这个“新家”,是徐归所赐予的。
……
穆玄睁开双眼,看到不熟悉的环境时忍不住发懵,怔了半晌才想起昨日被徐归带到这长右山的事情来。
他混沌许久,方回过神下了床。穆玄走出房间,却不见徐归,屋内除他外空无一人,唯有饭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在等着他。穆玄见那饭菜色泽诱人,香味十足,顿时食欲大开,走到桌上拿起筷子便开始吃饭。
稍稍咽了几口后,穆玄便放下了碗筷,他起身在屋里找了一通,却没有发现昨日带他来此的人,顿时便慌了神。他擡脚跑向屋外,用力地将竹门推开,入眼的是漫山遍野的荼蘼花,以及温软春日下,安然沈睡的那人。
徐归躺在古旧的长椅上,微微歪着头,睡得正香。黄金般的阳光肆意洒在长右山上,镀上了层层金光,穆玄一步一步靠近那个女子,一直隐隐作痛的心在这一刻被严严实实地填满,从此再不见裂痕。
穆玄坐在长椅旁,倚靠在椅腿上,抱着膝眺望远方,炯炯有神的双眼透着道不清的情愫。
……
徐归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伸手抚摸着穆玄柔软的头发,道:“你怎么在这儿?”
穆玄仰起头看她,直言:“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得守着你。”
千百年前,有人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那人说:“你不能不要我,我会看紧你的。”
多么相似啊。
徐归起身将人牵入屋中,当她看到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时,心有所感,走上去用掌心掠过饭菜,冰冷的食物又一次升腾起热气来。徐归道:“我不会抛下你的,你可以放心地在这里住着。”
穆玄抓着徐归的裙摆,只觉掌心得触感冷得很,他道:“真的吗?”
徐归点点头:“真的。无论何时,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如此,心惊胆颤的穆玄便将在这里开始他为期不长的安定新生活。这段时间,也将成为穆玄失去徐归后,唯一能够用来回忆的时光。
……
穆玄比一般的孩子要来得成熟懂事,假若换了别人,莫说呆上一晚,便是一个时辰都得哭爹喊娘要回家。其实这也是有根据的,穆玄父母天生天潢贵胄,亡国后新君忌惮其父能力超卓,便斥下重金雇杀手将之除去,穆氏一家便开始了千里逃亡路,年幼的穆玄也就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子。更何况父母惨死的画面足够触目惊心,他虽是年幼,却也不至於不知道何为死亡。
徐归倚靠在门上,看着穆玄这跑跑那跑跑,扑着那或粉或白的蝶儿,玩得不亦乐乎,自己亦是欢喜异常。若是可以,她愿整日都是如此,累时趁着晨曦正好睡上一觉,醒时看穆玄玩耍娱乐,悠闲自得。
穆玄见徐归倚着门熟睡,又一次疑惑万分,走过去轻轻唤了几声,见徐归并未醒来,便坐在旁边看着她睡着的模样。
与醒时平静无波的面容不同,徐归梦中多是忧愁,素日平稳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将她的冷静全部吞噬,徒留眼中漫无边际的黑暗,让她在濒死状态下苦苦挣扎。
徐归猛地惊醒,望见屋外明媚的阳光,神情一阵恍惚,缓了许久才恢覆冷静。感到身边有股视线在注意着她,徐归扭头看了过去,发觉穆玄正看着自己,右眼光芒闪烁,左眼却一片空洞。
穆玄天生左眼少了眼珠,无法医治,空荡的眼睛幽黑瘆人,时常将同龄孩儿吓哭,爹娘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拿了个眼罩将这个缺陷掩住,同时让穆玄呆在家中少外出。年幼的穆玄才度过他短短的十年光阴,却早已知晓何为人情冷暖。嘲笑与轻蔑化作泪水,落入右眼中染黑了他的眸子。
刚到这里时穆玄十分抗拒徐归拿走眼罩看他的左眼,他紧紧捂着眼睛防备着,仿佛一只刺猬张开自己的刺,随时扎得敌人满身伤痕丶鲜血淋漓。
徐归掰不开穆玄看似瘦小却十分有力的手,只好叹了口气,施法将穆玄的眼罩变走,如此一来,穆玄也不得不松开手,让她好好地端详。原以为此人千辛万苦看自己的眼睛是出於好奇,穆玄松手的那刻都做好了被蔑视的准备,等到自己看向徐归时,却发现她的脸上早已爬满了泪水。
徐归道:“你可知这眼在何地?”
穆玄摇摇头,道:“不知。”
徐归黯然道“也是,你怎会知晓这眼的存在呢。那么久了,连我都不能确定它是否还在。”
她喃喃自语,说着穆玄听不懂的话,语气深沈而悲伤,令他不知所措。穆玄不知徐归缘何面对自己总是这副表情,嘴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眼中流着他看不懂的泪水,甚至於她的心都不是他能琢磨懂的地方。穆玄知道,这人的心中早已住了一个人,而他不过一介替身,可有可无。
自从那次徐归哭过后,穆玄便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不过他不怨徐归,她救了他一命,他就理应报答她,做替身这样的事,他做得来,也接受得了,反正他本就是个无名无分的小孩,如此总归是有了一个身份。
穆玄突然笑了笑,眼底却是浓浓的哀伤。只不过他太小了,小到无法分辨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觉鼻子酸酸的眼眶热热的,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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