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劳尔出了彭伯利庄园的大门，站在马车前。车夫牵着马等在一边，门已经被打开，劳尔却站在那里，迟迟未动。
他仿佛在感受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寒冷，深吸了一口气，将他们都吸进肺里，又吐出来，带着些许不高的温度。
劳尔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他比他所表现出的那样更伤心。他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身后的任何动静，才带着些失落和难过的走进了马车，然后将门关上。
“走吧。”他冷冰冰的吩咐道，然后靠在椅背上，蹙着眉头，闭上眼睛，不语不动。
他不知道达西一直站在窗户的玻璃前，只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怔怔的看着他的马车一路绝尘，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迷茫的像个走丢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
劳尔心里，其实困惑的只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头痛的思考着，左思右想找不到原因。明明他们之间的纠纷发生的莫名其妙，只是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如今这样？
难道真的是达西早已经厌倦了自己？之前其实都是一忍再忍，到了如今，才终於忍不住借此机会发作出来，趁机一刀两断？
可是，为什么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劳尔的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着，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细致的回忆——他们之前明明好好的，一切都很好，从小到大，达西和他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
他们在困难的时候相互扶持，成功的时候相互分享。他们几乎与对方分享家庭，事业，甚至是每一件人生中值得铭刻的事情，他是如此，达西也是一样。
一直以来，达西从来没有表现出讨厌他的情绪。劳尔不相信如果一个人已经厌倦了某个人的时候，还会这样滴水不漏的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尤其是情感方面，当被这样亲密的朋友厌倦时，同样身为朋友的他是一定会多少感知到一些的。
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不论怎么去回忆，都不知道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冒犯了刚才那个几乎是在无理取闹的男人的！
仔细想想，也不过就是上次提到的——达西的婚礼了。
一想到这儿，劳尔的思绪忍不住 又偏到了另一个方向——婚礼？
达西的婚礼......自己的婚礼？
劳尔拧着眉头想，一会儿想着是不是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感情上受到了什么伤害？一会儿又想着是不是达西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但是目前进展不顺利？所以被自己一提，顿时恼羞成怒了？
还是说？他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上的人，所以正在为此而觉得痛苦？
劳尔思来想去，几乎都是围绕着这样的中心去猜测的，可是他又觉得达西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已经承受了这样的痛苦的模样，又或者自己对他关心不够，又或者是他已经习惯於隐藏这样的难堪之处？
可是就算是再艰难地境地，他们一直都是彼此最为坚定的支持者，就算达西不想说出来，却也不会对他隐瞒的这么严密，就好像在警惕着什么一样。
这样的困惑一直持续到马车驶到了家门口，他从车上下来，看见伊娃推开门，从屋子里面出来迎接自己的时候，一个更诡异的想法突然蹦了出来——难不成，那个被达西爱上的人，是自己的未婚妻，伊娃？
到此，劳尔瞬间惊恐了。看着伊娃面带笑容的跑过来迎接，心里也不觉得有多欢喜，反而变得五味杂陈的。
他目光覆杂的看着伊娃过来，半响没说出话，下巴的线条被绷得紧紧地，却真是把伊娃吓得心里一突，逐渐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困惑而有些忧虑的看着劳尔，不确定的问道：“你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
劳尔一回神，赶紧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摇掉，可是等再擡头看伊娃的时候，这个念头又忍不住蹦了出来，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他见伊娃已经开始被自己盯得发毛了，连忙轻咳一声，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摇了摇头，拉起了她的手，一起快步往屋里走，就好像是在逃避或是躲藏些恐怖的东西似的。
实际上，他也的确在心里极尽全力的想要躲避这个想法，他甚至决定现在先不想这个问题，因为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吓人了，他需要好好的做做心理建设，再一步步的论证，可不能因为自己的瞎猜而误会什么。
却不知伊娃是真的被他吓了一跳。这个女孩正在心里嘀咕着：可别是劳尔知道了最近那位布鲁诺先生正在追求自己的事情？对於一个未婚姑娘来说，如果被传出来，可真算不上是光彩了。劳尔可别是生气了？
可她总不能自己提起来。伊娃知道不应该这样，可就是觉得有点心虚。
两个人各怀心事，却又彼此道不出来，这一晚上，连带着整个宾格莱家的气氛都有些奇怪。查尔斯自然知道劳尔出门是去找达西了，这样看来他们并没有为两个月前的事情而和好，反而又发生了新的问题？
他当然不会想到达西和劳尔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几乎正式决裂了！他和他的妹妹们一样，甚至是伊娃也是如此，从来不会认为劳尔·宾格莱和菲茨威廉·达西会在某一天，突然绝交！
因为他们的关系太好了，作为朋友来说，更是难得珍贵而彼此诚恳的一对，如果绝交的话，那简直就太说不过去了！
所以对於查尔斯和他的妹妹们来说，更多的是认为他们的大哥和未来的嫂子这样魂不守舍的，可能是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情？或许这麻烦与嫂子有关？与事业有关？或许与达西和劳尔之前的那次不算争吵的争吵有关？毕竟他们都没有说出来，查尔斯和他的两个妹妹可不觉得会是自己家的工厂出了什么会导致倒闭的事情，还觉得或许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
总之不论怎样，他们也不会想到劳尔和达西只见发生了严重的绝交事件！
所以他们也不是特别在意，即使劳尔和伊娃都没有要说的意愿，那他们也不会多问什么，相信他们，并且让他们自己处理就好。
而作为家人，其实一直以来，最应该做好的事情，便是无条件的陪伴和支持。
顺手拿起杯子来，和着可爱的妹妹亲手泡的茶，查尔斯这样大大咧咧的想着。
劳尔又一次丢开了手里的羽毛笔，他焦躁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又坐下来，试图继续在羊皮纸上写些什么，但实际上，他仍旧是什么也写不出来！
他无法演奏乐曲，无法写出任何旋律，无法写出任何关於工厂的计划，无法安心的坐在一个地方思考，甚至看不进去书！
他暴躁！不安！几乎要失去冷静！但他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解决！
菲茨威廉·达西。菲茨威廉·达西！他满脑子都是他的名字！他忍着不去想，却越忍越压不住！这个混蛋！他在心里咒骂着，然后更加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脖颈后仰，四仰八叉的坐着。
他看着天花板，眼前禁不住又浮现出了达西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实际上，并不是劳尔放不开，而是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几乎等同与家人的存在。他们像是知己，又像是战友，他们彼此之间都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习惯了有了难题去找对方倾诉，而不是还需要照顾的弟弟妹妹们。习惯了有了好的念头就一起策划，习惯了在一起规划未来，习惯了分享所有的一切。
可正是因为习惯，才让陡然间的失去而显得更加突兀。就好像生活的一角被切掉了，从此干什么都不再那么游刃有馀，甚至於，有些犹豫和憋闷。
劳尔突然在现在发现他以前或许真的是太依赖达西了，这可真是不好的习惯。
他撇撇嘴，然后捡起了方才顺着桌子滚落在地上的钢笔，擦干净上面飞溅出来的墨迹，然后放在了桌子上，认命的叹了口气，决定出去转转。
他起身，整理着衣领，对着镜子看着已经挂上了黑眼圈的自己，苦笑了一把，又看见了脖子前面塞着的，伊娃送给他的方巾，楞了一下，然后摘了下来，放在了一边。
又看了看身上的其他地方，确定没有伊娃送的东西之后，才一言不发的下了楼，拿起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随意的穿上，然后缓步走出门去。
伊娃·洛夫......和菲茨威廉·达西？
这两个人的名字已经在劳尔的脑海里转了很多天了。这很多天以来，劳尔没再接到过来自於菲茨威廉·达西的任何口信或者是其他的信件，这个人就好像真的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了一样，连句话都不再多说一句。
记得那天，他们生气的在那间屋子里面争吵，甚至於最后说出了决裂的话，劳尔还没觉得有多严重，只是有些伤心难过，还有些难以置信和莫名其妙的愤怒，却并没觉得从此以后，他将真的失去菲茨威廉·达西这个朋友。
可是这么多天以来，随着摆在客厅里面的钟表指针一点点的走过去，一圈又一圈的转着，劳尔愈发感受到——或许达西这次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不想再和自己做朋友了。
这个真切的认知让劳尔顿时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全身针扎着似的难受，心里也无比难过。他忍不住又把那天在马车上，以及后来回家的猜测拿出来想了想，越来越发现，可能他真的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真相。
或许真的是那场与婚礼有关的谈话促使他们友谊破裂的。或许，达西心里真的在喜欢着什么不该喜欢的人。或许，那个人真的就是伊娃也说不定。
想想看吧，从小到大，除了他劳尔·宾格莱自己以外，伊娃不是也一样，和他们一起长大么？
伊娃性格温柔内敛，又是议员的女儿，性格家世都很好，被喜欢上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自己不也正是贪恋着她怀里的那份永存的温柔，就好像是家一样，似乎总是能包容着他的任性，私心和难过么？
伊娃对於劳尔来说，与其说是恋人，倒不如说像是妈妈或者姐姐般的存在，值得信任，可靠，温暖，是完全可以依赖的女性。或许许多时候，就连劳尔都知道这对伊娃来说不公平，因为若是正常来讲，劳尔对伊娃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爱，与其那样说，倒不如说是一种依恋。因为他年幼失怙，又是家中长子，自然内心渴望着一个可以给他平静和温暖的怀抱，而伊娃·洛夫的存在，正好迎合了劳尔心中这样的需求，所以他们才在一起，像是恋人那样，甚至还订婚了。
伊娃不一定不知道他这样的想法，或者说，因为她真心喜欢着劳尔，所以才更加清楚的感觉得到，劳尔对她不是那种男人对女人之间的喜爱。
但是没有办法，伊娃喜欢劳尔，她早已经习惯了劳尔的存在，不管这样的感情究竟算什么，但是，她舍不得劳尔，她更贪恋於劳尔依赖她，信任她的那种感觉，她知道劳尔需要她，所以，她更舍不得走开。
劳尔自然也能感觉到这点。所以之前的订婚，与其说是给他们之间一个结果，尽快组成一个家庭，倒不如说，这两个都怀着些任命的心理。
他们彼此对於对方都是重要的存在，这样的相处模式早已经被溶於骨血当中，再要做出改变，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不如就这样保持着，过一辈子也好，其他什么也好，就这样将就着，凑合着，不也就是过了一辈子么？
将一辈子交给他/她，真是没有再好的选择了。
只是现在，一道难题却摆在了劳尔面前，如果说，他另外一位不愿意舍弃的朋友，喜欢上了伊娃呢？
劳尔忍不住又一次让这个问题在脑海中变得没有答案起来。
说真的，作为一个男人，不论如何，在这样的选择题面前，选择的都不会是放弃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的。或许神父之类的人物能做到，但是尚还年轻的劳尔，实在是做不到，即使他并不是真的那样爱着伊娃。
这关乎於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若要他就那么轻易放手，劳尔觉得不论从哪方面来讲，对自己来说都是一种类似於挑衅的挑战。
这样的感觉自然让他不肯轻易认输！似乎如果就这样妥协了，就显得太懦弱，就像是不战而败的失败者一样让劳尔难以接受。
只不过，他的双脚却带着他走向了一个熟悉的方向——泰晤士河。
当这条河的粼粼波光闪现在劳尔眼前的时候，他突然就拦下了路边的一辆马车，想要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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