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的人群散开后，小院安静极了，连细微的蝉鸣也止了。
夜色愈发浓了，屋内灯光昏黄，映照着李玉华洁白的脸。她斜靠在床头，双手来回抚摸粗糙的床单，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这绝不是大周。方才那位夫人穿的衣裳，不是大周服饰的形制。”她喃喃道。
她没有原主的记忆，行动会受到诸多限制。她打算明日向其他丫鬟旁敲侧击，弄清原主的身份及处境。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
李玉华正欲起身，忽听得耳旁传来一道飘忽的声音，“你醒了。”
李玉华望向四周，并无人影。
“我在你识海中，你瞧不见我。我是孟婆的法宝，往生镜。”
孟婆？
“是你所想的孟婆。你本要投胎往生，但奈何桥头怨灵作祟，挡了你往生的路。”
“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李玉华眉头轻蹙。
难道孟婆仓促地将她打发去投胎，连忘情水也忘记给了？
“是的。”往生镜的声音骤然弱了下来，似是心虚，“把你带到这来，是有任务交给你的……放心！不是什么坏事！你如此聪慧，即便我不说，你大概也会刨根问底，不如我先交代了。”
往生镜清了清嗓子，“这数百年来，黄泉停留了众多不肯投胎的怨灵。这些怨灵四处游散，互相残杀，还妨碍新魂投胎，弄得黄泉死气沉沉……”
往生镜叹一声，“想当年那布满星子，深邃如墨的天空，缥缈如烟的彩霞，幽蓝的忘川河，流水潺潺的奈何桥……如今怕是再难见到咯！”
“废话少说！孟婆为何选中我？”李玉华眉头紧蹙。
“你年岁较长，颇有心计，不易被感情左右……”
李玉华勾了勾唇角，却并没有笑，“我需要做什么？”
“去平复这些怨灵的怨气。这些怨灵生前均遭遇了极不公平的待遇，憎恨天道不公，恶人逍遥法外，若能改变这些恶灵的命运，善待他们的亲近者，他们便可放心投胎了。”
“改变命运？”李玉华嗤地一笑，“人都死了，改变命运有何用？”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豁达。若你能改变他们的命运，手刃仇人，他们瞧见了，也算是做了场快意恩仇的美梦。何况，你还能改变他们亲近者的命运，这就够了。”
“好。”李玉华垂眸，“但我如此行为，是否会遭到天道反噬？”
“不会。”
“你之前说黄泉怨灵众多。你交给我这任务，不会生生世世永无止境吧？”
往生镜扶额。果然，这李玉华不愧是做了大半生太后的人，真是有八百个心眼子，不像它的前任宿主……
“不会。而且我的灵力是有限的。它也无法支撑无限的时空撕裂。你放心，不会太久。而且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何曾不想早点去找孟婆交差呢？”
“事成之后，我能得到什么？”
“你可以选择两条路，一是复活，回到你本来的世界。二是……来黄泉任职，成为孟婆的副手，等孟婆退任，你便是新一任孟婆。”
“回到我本来的世界，然后再死一次？”李玉华嗤地一笑，神情冷漠，“我本要去投胎的，却被你强行拉到这里。怕不是你工作失职，特意找的借口吧？”
“李太后！”往生镜微恼，“你一生杀戮太重，若重新投胎，你只能轮入畜生道！”
“我杀戮太重？我杀的那些，要么是叛臣，要么是奸臣，没一个冤了他的。往生镜，你知道何为人君吗？虽然我并未称帝，但也算是一国之君。治国之道，务在宽严相济，恩威并施，奸臣如蠹虫，蚀国之本，害民之利。何况，周王、秦王等先朝明君，手中也是杀戮无数，若依你之言，莫非也去畜生道了？”
“你也可以选第二条道。”往生镜忙补充一句，“孟婆一百年后便退任了。”
“真是可笑！成为孟婆又如何？生生世世停留黄泉，鬼魂不灭，孟婆的工作便永无休止……”
“你！你到底要如何？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若我完成任务，我要你将我传送到刘禄初登帝位之时。”
“好。”往生镜忙一口答应。
它又补充道：“未来都得靠你自己了。我只会在你性命攸关时出现。不过，在你初抵新世界时，我会将原世界的故事传送给你。不过，也有可能会出现变故，你自己多加小心。”
“好。”
脑子突然一阵抽痛，李玉华昏了过去。再次睁眼时，前方是浓成一团、完全瞧不见人影的雾气。她轻拨了拨雾气，雾气便全然散开了，显出一场幻境。
一名素白长裙的绝色女子，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添妆描眉。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超脱的平静。
窗外，秋景萧瑟，落叶飘零，仿若她的生命，即将归于尘土。烛光昏暗，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映着她孤单的身影。她骤然站起身，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鲜血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她如落叶般缓缓倒地，从此长眠。
“这便是原主吗？”李玉华眉头紧蹙，“你这是干什么？想让我感同身受，以便更好完成任务？”
往生镜被看穿了心思，不愿回答。
“大可不必。我和她遭遇不同，无法和她共情。你只需把她的故事告诉我即可。”
“好。”往生镜干脆道。
李玉华头一晕，脑中便多了原主的前尘往事。
原主名为苏蓉，是中书侍郎李大人的私生女。李大人不愿认原主这个女儿，只将她当成丫鬟，并将其送去嫡女三小姐房里伺候。
因着原主卑微的身世和绝美的容貌，原主自幼就备受欺辱：数九寒天在江边洗十几桶衣服，洗得满手脓疮;被年老的家丁非礼，差点跳湖自尽；被泼了满身的污秽……
可原主无人庇护，只能生生忍受着。
原主长大后，因着出色的容貌，被二小姐的未婚夫赵公子看上了。
因着赵公子闹着要退婚，二小姐记恨原主，找了个小厮侮辱原主。原主反抗无果，被李夫人指婚给小厮。
婚后，小厮日日对她非打即骂。原主才出狼窝，又进虎穴，苦不堪言。为了生计，她只能绣些绣品去街上卖，却不料上街时，被三小姐的未婚夫昌平侯看上了。
昌平候强纳原主为妾。
原主入侯府后，三小姐也嫁了进来。
三小姐对原主嘘寒问暖，让她放下戒心，却在她即将临盆时给她下了一剂猛药，让她生出畸形的死胎，让她终身不孕。
三小姐又给原主下了慢性毒药，让她缠绵病榻。
而后来，镇西将军来昌平侯府拜访，遇见原主后心生怜悯，向昌平侯讨走了原主。
镇西将军夫人虽然彪悍无比，却对原主极好，并许诺会为原主找个好人家。
只可惜，镇西将军和夫人没多久便双双阵亡。
他们死后，老夫人认为原主不祥，让她自我了断。
她便一杯毒酒，笑着结束了草草此生。
“从头到尾身不由己，也真是个可怜人。”李玉华轻叹一声，问：“原主的心愿是什么？”
“报复李家众人，让母亲苏琴儿享无限哀荣。”
“知道了。”
“若没什么事，我便不会再出现了。”往生镜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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