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空气变得异常紧张,何裕之不由得为刚才那句话感到后悔,再看看周围所有人那无论怎么衡量,也与友善没有关系的目光,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一个战士用愤怒的语气说道:“你们这些国府的官员发死人财的还少吗?你们是棺材板里伸手,死要钱喏。当初把我们抓壮丁抓去送到训练营,还跟我们家里要什么路费和饭伙钱,后来到了训练营我们才知道,军里早就把那个钱给我们了,还给了我们安家费,你们可给我们家里一分钱没有?我还知道,军里给我们牺牲的弟兄都有抚恤金,也不知道被你们这些当官儿的龟儿子弄到哪里去了!你们这不是发死人财是什么?而且你们是专门在自己人身上发死人财!你们是活人财死人财都要发的。现在我们替你们卖命倒成了我们发死人财?”
孙队长站起来,挥手制止了还要说话的战士,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我们给鬼子留个全尸已经很不错了,他们手上的枪,脚上的鞋,身上的衣服都是中国人民的血汗,我们凭什么不收回来?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多缴获一点东西就可以多向关内多运输一点东西吗?我非常想知道,当初我们在与日浴血奋战的时候,国府的官员在哪里?在我们的弟兄牺牲后,家中贫困潦倒的时候,国府的官员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一收复了国土,国府官员就跟冬眠后苏醒的癞蛤蟆一样都冒出来了?你是个读书人,现在还是老百姓,我和我的兵不会揍你,否则的话,我们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说完孙队长又对那些还围在这里的战士说道:“都回去休息,不累呀?谁不累就先给我做五百个俯卧撑。”围在周围的战士转身离开,何裕之周围一下出现一大片的空白。
看到连赵水根和那些穿着黑衣服的警察都远离了自己,何裕之有种不祥的感觉,连忙一边作揖鞠躬一边说道:“各位弟兄,我不是那个意思,唉,你们别这样呀,我是说错话了,赵局长,你看,你帮我解释一下。孙队长,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在这里给大家道歉了。赵局长,你帮我解释一下,我真不是有心的。兄弟,我真不是想冒犯你们。”
看场面实在太难看,赵水根犹豫了一下,回头拉着何裕之坐下。“何县长,我知道你是念过大书的人,还是一县之长,是个大官儿,瞧不起我们这些臭当兵的。你别看我现在顶个局长的官儿帽子,但是我告诉你,我骨子里还是个臭当兵的。在你们那边,兵是官奴,你怎么说怎么是,但是我想跟你说的是,现在你是站在我们新十军流血牺牲夺回来的土地上。说实话,大家在家的时候有谁没受过国府的气,而且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国府从背后捅了我们一刀,你现在又说这个,这不是往往的大家的心口上扎刀子是什么?”
何裕之都要急哭了:“赵局长,我说话伤了大家,是我不好,但是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人死为大,人都死了还给扒个溜光,这个不大合适。我没有别的意思。”
“您也不用给我们道歉,我们当不起。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这个事情不会影响咱们到辑安之后的工作,军长早就要求我们,在工作中不许掺杂个人的感情,应该配合你们的地方我还是会配合的。倒是这些弟兄都是要分到第五团的,以后五团应该在辑安驻扎一段时间,需要他们配合的地方很多,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还有些事情要和孙队长说,您就好好休息吧。还有,我希望你能管往自己的手,那个烟别往外掏,不然怕是其它弟兄不会象我这么客气了。”说完,赵水根也不理会尴尬地坐在那里的何裕之,自顾自去和孙队长聊天去了,其它的战士也各自忙着自己的一摊事情,没有什么人理会何裕之。
这种无言的拒绝,让何裕之有种冰冷彻骨的感觉。伸手又要去摸烟,但是想起赵水根的话又缩了回来。这时,隔壁车厢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让他的心里更加难受。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一句话,就让那些本来很好相处的士兵们翻脸,他们怎么就这么敏感,现在他已经感到自己将要遇到的难题不会是一星半点。
“何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下车之后,小谢看何裕之那憔悴地脸色,关心地同道。
“噢,没有什么,只是那边的空气不大好,赵局长说得对,那个车里的气味确实不好闻,我有些难受。我听到你们这边一路欢声笑语,看样子你们相处得挺愉快呀!”
“可不是,你没在这边,不知道,他们的那个熊队长可有意思了,这一路上一直在逗我们乐。而且他们的那些士官也都特别好说话,你不知道,在拉警报的时候,他们让我们都藏好,自己蹲在窗口和门口向外警戒,解除警戒之后,他们又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分辨警报和解除警报,在战斗中应该注意什么,他好象很有经验。对了,何大哥,你和赵局长他们谈得怎么样?他也和那个熊队长一样好说话吗?”
“我们谈了很多,后来我就有些难受了,他们就……咦,这些士兵在干什么呢?怎么把枪都架起来了,子弹盒子什么的也都解下来了。”
小谢看了一眼说道:“噢,他们是要组织正式的入伍宣誓。据说要由五团的赵团长亲自主持呢,熊大哥说,他以前就是赵团长这个团的,他们在石龙战斗中,几乎全军覆没,但是他们消灭了几倍于自己的日军,也就是那一仗,让他们从一个地方守备队,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主力团。他就是因为在那次战役中受了伤,不能再回一线部队才去的新训处,他得了好几个奖章呢,据说他们平时都不戴,只有有了重要场合才会戴上。咦,熊大哥他们到哪里去了,他让我们在这里等他,说等这些士兵都出去之后咱们再出去,这样就不会走散了。何大哥,你真不要紧吗?我怎么看你的脸色这么难看,要不我扶你到那边人少的地方坐一下吧。”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赶紧把咱们的同志集中好,不要走散了,这里这么多人,一旦跑丢了,人生地不熟的找都没有办法找。”何裕之说着,坐在了一个行李上,双手使劲地揉着太阳穴。
突然,一个上尉跑了过来,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只有半个手掌,他的胸章下挂着五六枚各种各样的奖章,看到小谢兴奋地说道:“谢儿,你们不是说要看新兵入伍仪式吗?我请示赵团长了,他同意你们可以旁听。你们动作快点,一会儿就开始了。你们还有谁要去,我带你们一块儿过去,其他人都在这里等着,别乱跑,回头站台马上就要戒严了,你们想出去也走不成了。”
“熊大哥,我们都想过去,只是这些行李没有人看着。”小谢指了指他们刚从车厢里搬出来的大包小卷的行李为难地说。
“你们这些东西呀?这么办,都堆在一起,这次警戒的排长以前就是我带的新兵,我让他们帮你们照看一下就是了,回头我带你们过来取行李。有他们在这儿啥也丢不了。”
“好呀,好呀,谢谢熊大哥了。”
很快,熊上尉带着他们一行来到人群的外围,“好了,你们就在这里看着,不要大声喧哗,不要乱走动,累了可以就地坐一会儿,仪式时间不会很长,今天的授枪仪式是在新兵回连之后才进行。一会儿结束之后我会送你们去取行李。”
“谢谢熊大哥,我们一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看着熊上尉献身离开,何裕之小声问道:“小谢,这个熊上尉是干什么的呀?”
“噢,他是新兵队的教员,这次护送新兵和押车的任务就是他负责的,那个范大队长只是负责安排乘车的。对了,何大哥,你不知道,他还会做诗呢。”
何裕之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他还会做诗,是背别人的诗吧?”
“是呀,那个诗我还记得,我念给你听:
东三省是我的家乡
我的父老乡亲就在这土地上耕耘
我的孩子在这片土地上成长
任何人都不能强占或掠夺去
东三省儿郎不死光
就必须守卫我们的家乡
侵略者要想得到这片土地
只能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
献出我们最后一滴血
成就我们的理想
就算我们的部队不再存在
那也曾有过抵抗侵略的辉煌
弟兄们,相信有一天
后代子孙们会传诵我们今天所作
新十军弟兄们的光芒
会让他们知道
有群东三省的儿郎在有一段时间
付了生命的代价去换取他们今天的和平
知道这片土地上还有过这么一群人
这就够了。”
何裕之笑着摇了摇头:“噢,原来是新诗呀。真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文采。看来他们的军官还真是有不少秀才呀!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他说他是在到了部队上之后才认字的,这些都是在教导队学的。”
“那他还真是一个秀才呀,他那么瘦弱,还有一个手是那样的,怎么保护你们呀?我看他跟别人不一样,其它的军官都是带的米国手枪,就他挂的是个盒子炮。”
小谢一脸崇拜地神色说道:“他当然可以保护我们,他单手出枪的动作真的很漂亮,很潇洒。而且他还给我们表演了单手换弹匣,单手分解枪支。”小谢说着学了一下,但是马上又摇了摇头,“我学不上来,他还教我怎么快速出枪,果然很好用。比我们在虎岗营学的那些好用多了。你没看到,警报一响,他们的动作那个快呀!他还耍得一手好刀,听一起的那些兵说,他骑马骑得可好了。真是羡慕他们有那么好的身手。”
“你一个教育局长要那么好的身手干什么呀?你该不会去用这个办法去对付那些不听你说话的老师吧?”何裕之笑着说,但是心里对这支队伍的好奇心更强了。
“话不能这么说呀,艺不压身。我还是应该多练习一下。”
这时,在那个临时用木箱子堆起来的台子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对着新兵讲着什么,何裕之的脑袋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台上说的什么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一阵鼓掌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抬起头来,看到瘦高个子的年轻人站到了台上,他身上穿着一套和普通士兵没有什么区别的日本军装,帽子上没有帽徽,从刚才的交谈中,何裕之已经知道,他们的军衔没有象日军那样别在肩章或领章上,而是标在胸前的那块胸章上,胸章上写有番号代字和编号,还有血型什么的,看来他们就是靠这个来和日军区别的。因为距离比较远,他看不出对方是什么军衔,但是从周围军官的态度上来看,应该是这些人的上级。
“弟兄们,我代表五团的全体弟兄在这里欢迎你们到来,你们的到来为我们五团增加了新鲜血液。我们五团是军里授予了光荣标号的英雄团队,希望你们能把这个英雄的传统发扬光大。不管你们的家乡在哪里,你的家里是富贵还是贫寒,以后部队就是你们的家,这里的弟兄就是你们的亲人!我们会一起生活,一起战斗,一起把日本鬼子送进坟墓。我这个人不喜欢发表长篇大论,下面由**长带领你们宣誓。”赵玉说完,一挥手,早就站在边上的**长迅速地跑到台前。
“下面这段誓词的作者已经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他用自己的鲜血实践了自己的钢铁誓言,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要把继承英雄的遗志,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下面大家跟我宣誓:
这里是我们的家乡,我们都在这里成长,别看鬼子气焰嚣张,我们定会将他埋葬。
只要大家紧握刀枪,我们必定收复故乡,战无不胜的新十军,永是人民的好儿郎。”
听着台下几百个不同口音的汉子,一同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发出的怒吼,是那样的动人心魄,何裕之身边的几个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同喊了出来,但是何裕之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其它人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他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军长,赵水根他们现在和何裕之的县政府关系非常紧张,咱们是不是换一个警察局长或者把何裕之他们撤换掉?我担心这样下去时间长了会影响那边的工作。而且现在五团和县府关系也挺紧张,几次何县长让赵玉帮忙,赵玉派去的部队都不是很配合,还屡次和县政府的人发生冲突,赵玉说了几次也没有大的效果。”赵树明担心地说道。
“这个是何县长来告的状吗?”党育明看着桌上的文件连头都没有抬。
“不是,他倒是没有向咱们来诉苦,是我们监听他与江西方面的电报中发现的。另外赵玉在他的报告里也说了,部队里的战士对于现在这个县政府非常不满意,士兵委员会已经几次提出希望军里重新考虑县长的人选问题,被他用军不干政的理由挡住了。但是他怕时间长了,战士们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大,会影响到部队的士气。何裕之他们去的时候带了那么多小额法币,结果到了地方老百姓根本就不认那个东西,他们希望部队出面做解释工作,没想到部队也不让那个东西,搞得他非常狼狈,只好从小戴那里要了些正金票和满州票,但是小戴也够黑的,坚决不给他们黄金和大洋,还告诉他们这些法币以后还要换成其它物资,换给他们的伪币也是让何县长他们打的欠条。”
“我说小戴前几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找后勤要日伪钞票,后来又说他用东西跟咱们换,这个小子够黑的了。估计他是对何裕之他们得罪到家了,还有什么都一起说出来吧。”
“不仅部队,现在当地的老百姓不管是汉族还是鲜族对这位何县长都不满意。他们现在发布的许多命令都让群众很不满意,特别是那个要求善待日本人的命令,引起了当地群众的抗议,差点把贴布告的政府官员给揍了,还是赵水根的人把他们救出来的。另外我们的何大县长还给大公子发电报,结结实实地告了我们一状,说我们是新军阀,随时有被赤化的危险。建议国府马上派出得力官员来加强这边政府的力量,把我们这些新十军的领导调离蒙江,或向我军派出强有力的政工干部,对我军进行改造,以确保军令政令畅通。还建议调查我们和小戴的关系,说咱们和他合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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