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坦然地面对着众人的目光。
她身姿消瘦却丝毫不损她的倾世容颜,“当日之事,是我的错,这‘养魂玉’是我的赔礼。”
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众人都呆住了。
这些年,他们可从未见过长公主赔礼道歉,更何况,她拿出的可是“养魂玉”。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块养魂玉可是勇毅侯府世子陆离他……
咔吱!
只听瓷杯碎裂在掌心,那端坐在一侧圆椅上,自始至终都低垂着眸子,看着惫懒倦怠的冷戾青年,缓缓站起了身。
右手五指张开,露出那碎裂的瓷杯。
那双淡淡的灰色瞳仁,如饿狼般盯着赵霁。
赵霁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她看向了陆离,眸光里没有丝毫的爱意。
昔年,七岁时,父皇赐婚她与勇毅侯府世子陆离,陆离送了她一件定情信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养魂玉”。
这些年,皇都内众人皆知,长公主将那块“养魂玉”看得比生命还重。
可此时,那块萦绕着浅绿色神辉、晶莹剔透的“养魂玉”,竟被她这么轻易地送了出去。
赵霁想起了当日她和陆离从宫内藏书楼走了出来,正好看见藏宝库那有人影溜了进去。
她担心宝库出事,遂而进去捉拿贼人。
可谁想到竟然是兰玉,元灵果的气息很是独特,哪怕放在储物戒内,依旧能闻到那股清香。
她蒙着面,什么也没说,与赵霁打了个照面,就要夺门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赵霁一掌挥出,直直地击飞了兰玉,兰玉当时不过紫府境,硬抗金丹境一招,心脉差点就此断裂。
那一日,正恰逢诸多公卿子弟来宫内研学道法。
兰玉的呼喊声,引得众人纷纷前来围观。
“兰玉郡主,是谁在宫内打伤了你?”
直到二皇子赵元朗、三皇子赵元赫赶来,侍卫禀报是长公主蓄意杀害兰玉郡主。
在场诸位公卿子弟皆作证证明。
当时,陆离他明明知晓,兰玉她掩盖身份,偷偷溜入藏宝库,意图带走元灵果。
她才出手的。
可是陆离当时什么都没说。
等到三皇兄赵元赫开口,“小九,是我让兰玉去藏宝库取元灵果的,你连我的令牌都不识得吗?何时你竟也学得了谎话连篇?”
前世,赵霁不懂,陆离明明没见过兰玉几面,却维护偏袒于她。
重活一世,她却知晓……
“陆世子,龙脊山脉里,可是兰玉救了你一命,对待救命恩人,你不会连一块‘养魂玉’都舍不得吧?”
挑衅!
赤裸裸的挑衅!
陆离能看出赵霁眼眸中闪过的苦痛与报复,可是她又是从何得知的……龙脊山脉?
兰玉也低垂着眼眸。
一时间这份赔礼不知是否该收!
“养魂玉”可是蕴含着神灵物质的异宝,对她可是有大用!
众人此时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陆世子?
何时长公主与他这般生分了?
眼看着陆离深沉如渊的眸子,燃起熊熊烈火,赵霁眼眸里露出浅浅的笑意。
前世,她被诬陷被众人唾骂,陆离始终不理会,反而说她太过看重旁人眼光了!
可是等到兰玉的时候,他却是以雷霆手段杀得众人噤声,只为了兰玉的心情,他当时说:“兰玉她和你不一样,你是大衍皇朝的镇国长公主,他们畏惧你的权势,不敢当面说你……
可兰玉她什么也没有,你要多体谅她!”
去你的体谅,凭什么要我体谅?陆离你欠的救命之恩,凭什么要委屈我替你报恩?
赵霁眼眸微眯,径直拉过兰玉的手,将“养魂玉”塞给了她,“收着吧!救命之恩,陆世子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兰玉反应过来,连忙推拒,“不、不不,这……我不能要!”
陆离这时已走来,高大的身影将赵霁完全笼罩在内。
“长公主说的对,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一块‘养魂玉’而已,算不得什么贵重!”
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阴恻恻的,让在场众人听了都有些害怕,谁都知道陆离是个混不吝。
仗着天赋出众,修为远超同辈,可是没少借着切磋之名打伤甚至打死人。
向来,只有长公主能管的住这只“雪狼”!
可现在……
长公主这是明显撒手不管了!
该不会他又要借切磋之名折磨人出气吧!
“陆世子!”
赵元赫上前几步,右手搭在了他肩上,将那股狂躁蠢蠢欲动的杀意按了下去。
皇都内众人皆知,二皇子赵元朗成熟稳重,有帝王之姿;三皇子赵元赫温润如玉,有悲天悯人的佛相,可却很少人知晓,其实他的修为不弱!
陆离不动声色地侧眸回看。
那双藏在冰山冻土下的悲伤苦涩,像是要从眼中溢出来,赵元赫第一次意识到,陆离并非如皇都内传言的那般,只是因为皇命不可违,才属意小九。
“三皇子。”
眼看着陆离坐了回去,众人霎时都松了口气。
说实话,若是陆离真在这发起疯,他们这些在场的免不得要吃些苦头的啊!
“陆世子,既然如此,这养魂玉我就暂时收下了,等长公主殿下何时要了,我一定完璧归赵!”兰玉看似在打圆场,可却是想要故意在陆离和赵霁二人间扎下一根刺似的。
完璧归赵?呵!
陆离冷笑一声,他陆离什么都不缺……他送出去的东西被人随手转赠,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赵霁,你好、好得很!
“郡主,我……”
众人都以为风波结束时,谁知,忽然传来一声杨薇的呼喊,他们这时才想起,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长公主可是要赶人走的!
“杨姑姑,你、你怎么这样……长公主和你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的?等私下我们解决不行吗?”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可在场的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岂能听不清。
赵霁此时也看向了杨薇。
三皇子赵元赫此时开口道,“小九,杨姑姑是玉儿从国师府带出来的人,她犯了什么错,你要将她赶出去,岂不是在故意折损国师的威严?”
赵元朗握着本旧书卷,食指轻敲着扶手,神情看似漫不经心,可是赵霁知道,他们这是要她给一个态度,若真是她做的……恐怕不到片刻,她又会被送回诏狱!
“姐姐。”
赵云卿此时倏地出声。
他手紧握着赵霁,手骨伶仃透着股冷意,可是赵霁还是从他那里汲取到些许的温暖,她转头温柔一笑,如春花初放般夺目。
在场的众人都为这一笑所惊颤!
兰玉见此,在心底怒骂了句,狐媚子,仗着长得漂亮净会勾引男人!
“二皇兄、三皇兄明鉴,此人心术不正,在我长公主府邸胡作非为……”
兰玉此时一个眼神,杨薇霎时懂了,赶忙跪下,头磕得咚咚响,膝步前行至赵霁身前,“老奴冤枉冤枉啊!二皇子、三皇子,您二位可要替我做主。”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把自己甩了个干净。
将仗势欺人、苛待下人的名头倒是给赵霁坐实了。
兰玉此时才出言,“好了好了,杨姑姑也是国师府的下人,想必品行上肯定不会辱没了国师府的门风,此事不如就此了了吧!今日是长公主出诏狱的大喜日子……二皇子、三皇子,我们还是该开开心心的啊!”
此话一出,众人也纷纷打圆场,说是什么误会,可话里话外却是对赵霁各种看轻贬低。
赵云卿左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心中暗道: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这些人!
……
一间空房内,赵元赫一走进,就随手布置了一道禁制,以防有人偷听。
他问,“你和小九是怎么回事?还有龙脊山脉上玉儿救了你一命,这又是真是假?”
陆离面色一贯的冷戾,他不想谈及旧事,但触及那双温润又坚定的眸,叹了口气。
“一月前宫内藏宝库外,长公主她失手打伤兰玉,并非是蓄意谋杀,当日兰玉掩面潜入,也并未拿出三皇子您给的令牌,是以被长公主当做了贼人。
这件事,不是长公主的错!”
听完他的话,赵元赫面色阴沉,“这些话,你当日为何不说?”
迫人的威压席卷而来。
陆离则是道,“当日就算我说了,你们会相信吗?兰玉重伤昏迷,早已系住了所有人的心神。至于真假对错,若真想查,三皇子您……”
“住嘴!”
赵元赫想起了当日的一幕幕,他的冷漠,那些伤人的话语,胸腔内蓦得泛起一阵阵的酸涩。
他整个人都要被悔恨所淹没。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良久后,室内传来一声低语,接着,有人发出一声苦笑。
“好,我不会再提,至于兰玉郡主,半年前,我带兵去龙脊山脉追查四境大妖‘青月蛟’的下落,谁知误闯了一处秘地,差点回不来了,是她救了我。”
竹林小院
赵霁坐在了摇椅上,一手摇扇,一手捏着片竹叶噙在口中,缓缓吹奏。
风声萧瑟,竹叶婆娑作响。
明明不过寻常之景,她却觉得无限美好。
落日熔金,她望着天边胜景,嘴角微微上扬,想到那块送出的“养魂玉”,只觉心情极好!
上一世,为了这块养魂玉,她差点丢了半条命。
可到最后,陆离一句,“从前种种,不过是囿于皇命不可违,这块‘养魂玉’还我!”
她便溃不成军!
接着,便是听闻他上朝以全部军功相求,求父皇一道退婚法旨。
“镇国”封号被夺,长公主府邸被收回……皇都内皆传长公主作恶多端,惹得圣怒人怨。
那时候她修为停滞不前,明明是横空出世的天之骄女,可到最后,怎么也迈不过冲灵境的门槛?
反倒是兰玉,后来者居上,大器晚成,以黑马之姿,成就了皇朝元婴境以下第一人的美名。
哪怕是之前赫赫有名的天之骄子,包括几位皇兄、公卿子弟,都成了她的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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