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玄门七峰连绵,占地何止万顷。
除了七座灵气最甚、耸峙最高的主峰之外,另有十万大山。
千沟万壑,无数生灵栖息其间。
天玑峰往北二十里,有一无名山谷。
距离松山县颇远,就连打猎为生的猎户也很少涉足。
加上进谷的路竹深林密,冠盖如云,若是初入其间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
因此,这山谷倒是藏匿行迹的好地方。
谷中有破败的茅草屋三四间,湖畔还有荒废许久的农田。
草比人高,繁花朵朵,蜂蝶成群。
近处流水潺潺,远处飞瀑轰鸣,是一个隔绝人烟的世外桃源。
“头,这是我祖上居住的地方,十分隐秘,衙里那些捕快断然追不上来。”
向三川引着周牧,穿过竹林,来到了茅草屋前。
其后跟着四个手握差刀的狱卒,都是周牧的下属:“周头,我们一路行来,马蹄痕迹都做了处理。林深路远,或可安歇数日。”
周牧点点头,抱着姜瑶进了草屋。
姜瑶体虚,在牢里又受了重刑,现在全身发烫。
好在这谷中灵气充裕,久无人至,许多草药生长其间。
他们在牢里当差,平日为了审讯都会一些粗浅的药理,所以姜瑶的性命自然无忧。
周牧身中数刀,尤以腹部孙牢头那一刀最为严重。
但他的无常体质异于常人,脱战之后就已止血,身体自发吸收的灵气也将其伤势修复得七七八八。
反倒是体内那尚未完全炼化的剑胎火毒,这时候趁虚而入,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他的血肉和脏器,让他苦不堪言。
无奈之下,他只能盘膝静坐,凝定心神,驭气以抗。
屋外向三川等人等候多时,不见周牧出来,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闲聊起来。
“你们说,这女的什么来头?”
“你们也是有够虎的。连那女的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跟着劫狱闯地牢?”
“川哥,那你说这女的到底是啥人?”
“照我说,是头的相好呗,还能是什么人?都住高杨村,那女的也确实长得水灵,配得上我们头。”
“怎么从未听周头提过?”
“头是什么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用得着跟你报备?只是这次动了真情冲了太岁,却把我们兄弟‘拉下了水’,哈,过瘾!”
“不过话说回来,做了这一票,以后怕是只能在这深山老林里讨活路咯。”
“你还好意思说,不是说好浑水摸鱼,在赵松风面前挣点印象保个饭碗?可一转头,他妈的全部照着赵松风手底下那群狗腿子砍。得亏我机灵,不然你小子杀红了眼,没准儿连我也砍了。”
“别看我,是川哥先干的。”
向三川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面上不掩疲惫,但双目颇有神采:“这些年在头手下捞了多少钱,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们心里都有数。我反正是浑人一个,烧杀抢掠老子能干,但忘恩负义老子干不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我又没把刀架脖子上逼你们?”
“川哥你别说,今天是真他娘的痛快,比,比……比在赌坊赢钱、在窑里骑马还痛快!”
“那孙牢头追咱屁股后面吃灰的样子,别提有多爽了。他赵松风平日里官字两张口,一手遮天,早看他不顺眼了。”
向三川突然想到什么,抬手叫停了几人的吹嘘,开口问道:“家里人都安排好了?”
“川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仨打小就是县城里的孤儿。若不是认识了你和周头,现在估计还在老街里当地痞呢。”
“韩牛,你呢?”向三川望向站在最外面、几乎没有开口的中年狱卒。
说起来韩牛是松山监狱的老狱卒了,干这活计的年头比在场各位都要长。
和向三川他们几个光棍不同,韩牛家有老小,一妻三妾,算是在松山县深深扎下根了的。
他能提起差刀同大家反叛出来,倒有些出人意料。
“我都安排好了,弟兄们不用担心。”韩牛眼神闪烁,理着袍衫,“干我们这行,早就有觉悟。”
听闻这话,众人豁然一笑,又东扯西扯聊了些闲天。
眼见日上三竿,大家肚中空空,咕咕作响,于是结伴出去打猎拾柴。
五人都是衙门里的好手,向三川又是猎户出身,没多时就提搂着几只野兔野山鸡回来。
一通忙活。
等到肉香四溢时,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向三川等人就先填了肚子,给周牧留了两只野兔放在门口。
吃饱喝足后,众人一合计,韩牛的家人是否成功逃脱,王破是生是死,县衙有何动作,这些情报信息还是得去查探一番才能安心。于是大家略作商议,定好了会合返回的时间,就各自乔装打扮,重新奔松山县城去了。
……
……
月华残照。
禽鸣兽吼。
周牧从神定状态中醒来时,已经入夜。
晚风微拂,稍带凉意。
姜瑶还在昏睡之中,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赵公子走了”“与周爷无关”之类的话。
周牧脱掉自己的长袍给她盖上,用手背量了量这丫头的额头,已经退烧。
出门来到谷中,借着月光采了些消瘀化肿的草药,捏碎后敷在姜瑶的十指之间。
做完这些后,他轻掩房门,来到院里。
月光下。
他马步沉错,不紧不慢地打起拳来。
向三川他们外出打探,约定了明日破晓时分才会回来。
在此期间,周牧打算重新积蓄拳势,将自身状态调整回巅峰。
松山监狱里全凭那两记搬山印,他才能一举掀翻数十人的围攻,凿出一条逃生之路。
而那看上去极为勉强的两道搬山拳印,则完全得益于他通宵练拳积攒起来的势。
否则的话,以他炼气三层的境界,根本还做不到印由心发,信手拈来。
轰!
啪!
嚯!
轰轰!
他的拳越打越快,脚步也越来越凝实厚重。
直至午夜,一拳一脚虎虎生风。
能将天上飞过的夜枭惊跑,将逡巡而来的狼群慑退。
十拳。
百拳。
千拳……
他已记不得将这搬山拳印翻来覆去打了多少遍。
但正如拳法开篇所说:『拳打百遍,其义自见』。
月华中那一次又一次挥出的拳罡,正在以细不可查的速度发生蜕变。
虽然仍旧无法做到拳印收发随心,但每十拳中总有那么两三次会有拳印激荡而出,携带着搬山之威!
昔有先贤行万里路,打百万拳,赴倒悬山。
周牧自认没有陈平安那般有毅力有决心,但此时的他依然一次接一次地挥拳、错步,任汗液遮眼,任晨露湿身。
他的心中有一团火,熊熊燃烧,不曾熄灭。
而在那火光之中,映照着赵松风那冰冷的双眼和雪银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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