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身为人圆滑世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舔功可谓一绝。
可周牧不喜这样,刚才那下意识的淡然反应,恐怕已经引起了赵松风的怀疑。
他索性便将这股淡然贯彻到底:“大人休要在我面前提起赵桧,这厮气人得很。昨夜我本与他约好共同享乐,谁知这厮临时反水,竟将我赶走,独自花前月下去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赵桧这家伙,爽死他才好。我呸!”
这番话半真半假,把他自己摘出去的同时,又圆了此前的异常反应。
周牧很满意自身的演技。
果然。
赵松风听过这话后,脸上的疑色稍解,不过还是继续问道:“你们约了哪家姑娘?”
周牧又哼了一声:“我哪里知道?只听得赵桧不停地吹嘘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可到头来,一脚就把我踹开,连影子都没见到。大人你看,赵桧这厮下脚也忒狠了。”
说着他掀起衣服,露出腹部那淤青未散的脚印。
扫过那脚印一眼,赵松风似是信了八成:“今夜该你当值,收拾收拾,同去县上。”
“是,大人。”
保持着淡淡的口吻,周牧突又问了一句,“大人,赵桧那家伙还没回来?”
赵松风不语。
“许是颠鸾倒凤玩上头了,我呸!下次我要叫你我就是狗娘养的。”
做戏做全套,周牧骂骂咧咧地回屋换衣收拾去了。
赵松风看着周牧进屋的背影,阴鸷双眼之中的杀意止不住地涌了上来。
旁边的一个牢头小声禀道:“赵典,周牧这人何时转了性子?”
“哼!”
赵松风道,“毛都没长齐,还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他演得不错,但是太刻意,反而遮遮掩掩露了破绽,桧儿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另一个牢头按住刀柄,跃跃欲试:“大人,我去把他拿了,不怕他不说实话。”
赵松风抬手制止:“桧儿得九天玄门高人点拨,已是入了炼气三层的修士。他周牧一个泥腿子出身,断然不是桧儿的对手。”
牢头试探着道:“大人的意思是……周牧背后还有人?”
赵松风道:“不管他背后有谁,只要跟桧儿的死相关,一个也别想逃过。我已经秘密传书九天玄门,不出两日,桧儿的恩师就会前来……先让这周牧多活两日又有何妨?你们也权当不知,以免打草惊蛇。”
两牢头躬身领命。
周牧回屋,换了差服,提了差刀,再三复盘刚才的应对,觉得并无疏漏。
这才到后院牵了官马,与赵松风三人会合。
“驾!”
四马飞驰,很快就到了松山县衙。
此时天色渐黑,官差小吏们都已散衙。
只有监狱这种全天候三班倒的机构,才有人当值。
拜别赵松风,三个牢头各自去了负责的牢房,周牧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头儿!”
周牧刚一进来,五六个狱卒连忙站好。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小狱卒,两步上前,凑到耳边道:“头,这是今儿个收上来的‘看护费’,牢里这些点子现在都懂事了,没怎么让兄弟们费心。”
周牧随口嗯了一声,神色淡淡。
赵松风治下,收受贿赂、盘剥好处已经是整个松山县衙心照不宣的惯例。
上至典狱长赵松风,下至每一个狱卒,几乎人人都有“分红”。
周牧虽然不齿,但初来乍到,实力不济,他也没想着能凭一己之力扫除积弊。
“这是秦家管事另外孝敬的。”
狱卒向三川又从怀里掏出个大钱袋子,掂了掂,“秦家公子秦扬关满两个月,风头过去得差不多了,估摸着秦家会使些手段捞他出去。这不,已经提前开始打通关节了,要我说还是这些富家公子投胎好,奸杀、放火……到头来只需到我们这来享受两个月就了了。”
“我知道了。”
对这秦家秦扬,周牧有印象,两个月前见色起意,闯进翁家强上了家主的小妾和女儿,事后更是杀尽翁家满门,连襁褓之中的婴儿都没放过。等到县衙捕快赶到时,他十分嚣张,不仅拒捕,还一把火将整个翁家烧了个干净。
简直是畜生中的畜生。
可偏偏秦家势大,崇山郡府中有人直接向松山县衙施压。
县令有意为翁家主持公道,安抚松山县的民心,可最终还是不得不屈服于权贵,只是判了个收押候审,一拖再拖。
此等大恶之人,竟还命不该绝,没有出现在黑无常簿上……
周牧颇为不忿:“善恶终有报。”
“啊?”
向三川微微一愣,心想头儿今天吃错药了,怎说出这种胡话?
但他还是连忙点头附和:“头说得是。”
又详细将这方监牢的大小事务做了例行汇报,然后便拉着其余几个同僚摆开桌凳,赌骰子去了。
周牧则提着差刀,走下地牢。
黑无常簿上任务众多,这松山监狱中关着的恰有不少。
下到地牢,光线顿时昏暗,空气也潮湿了很多。
煤油、烙铁、酸馊、腐臭……各种味道弥漫其间。
他初次踏足这种地方,只觉腹部翻滚,几欲作呕。
通道入口处,仅有一个狱卒持刀挺立,尽着看守职责。
这狱卒抬头挺胸,神色肃然,精气十足,与外面那些个正使劲吆喝着“大小”的赌徒截然不同。
王破,松山县本地人。
性情刚直,不世故,好公义,善武。
本在崇山郡镇魔司当值,因故得罪上司,被贬到松山县衙成了一个小小的狱卒。
周牧脑海中迅速浮现出王破的信息,不由上下仔细打量着对方。
王破看到很少会在地牢露面的周牧迎面走来,面有讶色,但只瞬间就收回了目光,眼不斜视,身姿端正,如同一把刚直的刀。
“他们在上面玩得开心,你不去一起?”周牧问。
王破并不欠身,冷冷地道:“奉公办差,不敢懈怠。”
“不团结同僚,不巴结上司,猴年马月才能重回镇魔司?”
王破双眉凝定,眸中闪过厌恶之色,片刻后道:“耻与他人为伍,若不能回,那便不回。”
周牧叹息一声:“我本想着向上面重新举荐你……”
“不劳大人费心。”王破直接打断周牧的话,“大人你也在‘他人’之列,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是真的刚。
直,也是真的直。
就像他手中的刀,不会弯折,宁断不屈。
也像他的脊梁骨,始终笔挺,殊无怠惰。
呲啦一声。
周牧上前,拔出王破手中的刀,看那刀面雪亮银白,锃光可见,问:“你的刀杀人吗?”
王破怔住,不解其意。
他的刀救过人、伤过人、抓过人,斩过小妖、斗过邪魔……却不曾杀过人。
不等王破回答,周牧将刀抛回。
王破接过,耳听呲一声响,见周牧已经拔出了他自己的佩刀,朝地牢深处走去。
“你……大人要干什么?”
“牢里有些早该死掉的人,我送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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