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堂穿街过巷,一路向前。
不一会儿,姜堂便来到私塾,只是一座乡塾,教书先生也是外乡人。
姜堂当然认识那位教书先生,一位圣人,一位真正的圣人,一位贯穿这个世界始终,无时无刻都存在的顶尖棋手。
早在十岁那一年,姜堂便请求齐静春,要跟着齐先生一同学习,想要拜齐静春为先生。
齐静春当时沉思一会,然后说要用时间考验考验一下姜堂。
姜堂也同意了。
齐静春表示可以先教导一下姜堂其他东西,比如识字、读书、下棋。
只是齐静春没有想到姜堂如此聪慧,一点就通,于是便越教越多,说是要考验,实际上,该教也都教了。
在这个过程中,姜堂一边痛苦一边快乐。
痛苦是因为齐静春教导的东西太多,教导太严,动不动就是三百遍罚抄,与书中那位儒雅随和的齐先生完全不一样,与一开始见面的齐静春截然相反,除了打压就是处罚,尤其他还是一位隐藏的十四境大圣人,稍微皱眉,便是天上雷霆,那股威严,不言而喻。在姜堂这边,少有赞赏,多是批评,在姜堂这,齐静春当着他的面摔书都是小事,更多的时候是直接大声呵斥,直接点名姜堂那里做的不好。
快乐是,齐静春将他自己的学问,包括三教合一等方面的知识全都传授给了姜堂,只是姜堂天资始终有限,这个世界的阅历太少,只能领悟其中三成,但是齐静春其他学问姜堂则是全部继承。而对于姜堂而言,能够学到在三教合一这条路上,独占鳌头的齐静春三成真学识,那便已经赚到了,不就是骂,不就是严厉了点嘛,问题不大,毕竟在任何一个世界,知识都是最强、最珍贵、最稀缺的。
姜堂来这边的目的很简单,一方面是要接李槐上下学,另一方面是找齐静春借点书,问些问题。
姜堂一个人在窗外默默听着齐静春给这些稚童的讲学。
齐静春讲的这些东西,姜堂早以牢记于心,随便都可以背下来。
该说不说,除去这具身体与上一世一样差意外,脑子却是意外的好使,过目难忘、一目三行,举一反三对姜堂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好像这辈子所有的技能点都加在了学习上,资质差得一塌糊涂。
等着等着,姜堂身旁来了一位草鞋少年。
陈平安就这样看了一眼眼前少年一眼,遍收回视线,不再过多打扰,只是这一次轮到少年眼中带着满满的羡慕了。
齐先生能够收眼前少年当学生,想定他脑子一定特别好使吧。
想必他一定满肚子学问和道理吧,不像他陈平安,除了一身蛮劲,脑子简直笨死了。
小镇上身世极其相似的两人,双方都羡慕着对方。
姜堂羡慕陈平安的地仙资质和身体素质,而陈平安则羡慕少年聪明的脑子和齐先生的赏识。
双方此刻就这样安安静静等着,直到屋内响起中年人的下课的声音。
随后那些蒙学孩童正在摇头晃脑,满脸开心的下课,准备放学回家了。
李槐出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姜堂,他飞奔过来,双眼放着光,“姐夫!”
姜堂单手按住李槐脑袋,平淡道:“喊我名字,我不是你姐夫。”
李槐嬉笑道:“快了快了。”
此刻那位中年儒士也轻轻出门,目送这些小孩回家,他转头望去,看到陈平安,笑着对他说,以后要是有时间,可以多来这听听。
陈平安点了点头。
随后齐静春笑了笑,又看向旁边姜堂,并示意姜堂先跟着他先进内院。
姜堂点了点头。
等两人来到后院后,齐静春看着眼前的学生,眼神平静。
少年是自己这辈子,这几百年中遇到最有天赋,也是自己最用心教导的学生。
虽无师徒情分,但是自己确确实实将自己学识全部教授给了他。
身份、背景、经历都没问题,只是……
齐静春烧了一壶开水,亲自泡了一壶茶,摆在对面,并示意姜堂坐下,“嗯,坐吧。”
姜堂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在求学期间,齐静春在教导他时,可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好脸色,更别说如此客气。
姜堂坐下后,看着对面的儒衫中年人,“先生有什么事吗?”
齐静春平静道:“明天你可以不用来我这了,你学成了……”
姜堂问:“先生意思,学生不懂,请先生解答。”
齐静春端起茶杯,轻吹一口,“我的意思是,你毕业了,可以不用来我这了。”
姜堂皱眉,“学生未入先生门,如何学成?如何毕业?”
齐静春轻抿一口热茶,平静说道:“嗯,以你的聪慧,我话中意思,你应该懂。”
姜堂抿了抿嘴唇,语气有些不满的质问道:“是学生我不够资格吗?还是学生我不够努力?是学生惹先生厌烦了?还是我做了某件事让先生不快了?”
姜堂语气愈发激动,眼神直视对面儒衫,“学生扪心自问,自入门起,先生给我布置的任务远超赵繇、宋集薪等学生,我未曾怨言,都尽心尽力的完成,凡先生所要求的,学生那一项没有完成?在求学过程中,学生有过一丝一毫的懈怠吗?”
“哪怕先生对我多有批评,哪怕先生多对我不满,但是我可曾埋怨过先生半句?”
“因为怕惹先生不开心,我哪怕提问都是在先生开心时提问,未曾惹过先生任何不快,此四年求学期间,学生有何过错......”
姜堂顿了顿,眼神直视齐先生,“先生明说便是,学生受得起。”
齐静春安静的听姜堂说完,吐出一口热茶气,平淡道:“说完了?原因很简单,你能够接受的理由就是,我现在精力实在有限,自身因果烦多,可能会耽误你,所以……”
姜堂说:“所以什么?先生说真实原因便是,学生听着便是,好的坏的,学生毫无怨言!”
齐静春不再言语,只是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间。
这次轮到少年姜堂沉默了,聪明如他怎么不懂齐静春的意思,无非就是告诉他姜堂,你心不纯,意不明,入门非是读书,而是其他心思。
齐静春的问题很简单,比如说姜堂你求学过程中,当真是为了求学吗?
姜堂就那样静静站立着,扭头看向一旁后院竹林。
少年身体微微颤抖,双手攥紧,指甲陷入掌心。
眼神中的黯淡怎么也掩盖不住,他内心情绪更是起起伏伏。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说不甘那也是肯定的。
心中那股阴暗情绪,如同潮水在他心底冲撞。
他强行压制着!
此刻后院,有些沉默,双方先生与学生同样如此。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齐静春曾经教导他时的话,他心中阴暗,愈发浓烈。
我这么努力的求学,如此鞠躬尽瘁,如此卑微,我姜堂难道如此不堪?
自己过往的种种,那四年是真的付出过的努力,日日夜夜在月下的苦读,被齐静春你无数次骂哭。
那些满怀期待的憧憬,却是如今,如此结果!
这四年,他真的将齐静春当作自己先生。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沉默依旧,如影随形。
他就那样站着,在不甘与沉默的交织中,死死看着曾经的先生
“就……因为这么个原因?”
齐静春说:“嗯!”
“先生说过君子论迹不论心。”
齐静春说道:“我也说过,察其心而后观其行,方知真君子也。”
齐静春顿了顿,继续说道:“君子论迹不论心,此说虽有其理,然亦有其偏颇之处。夫君子者,非但行止端方,亦须心怀仁义。若但论其迹,而不察其心,恐有伪善之徒,以行善之名,行利己之实。”
姜堂惨然一笑,“先生果真是学识过人,君子小人一下便能分清,先生可敢言自己是君子?”
齐静春说:“君子、小人之间的关系与你当我学生之间并无可取之处。”
姜堂笑了笑了,朝着齐静春行了一礼,“那学生最后先祝愿先生一辈子都如君子竹一般,宁折不弯!”
说完,姜堂便转身离去。
等到姜堂走出去很久,齐静春这才陡然回头,看向那位少年。
只见那位少年背影有些佝偻,身下的影子也被夕阳拉着老长,齐静春远远望去,那团影子恍若一团混沌。
齐静春不言,端起茶杯看向少年背影,手中茶杯微微颤动,眼神中思绪万千,完全不似表面平静。
姜堂出来后,拍了拍在门口等待的李槐屁股,“行了,先回家。”
一旁的李槐察觉到了姜堂情绪的不对,“哥,怎么了?齐先生又批评你了?”
姜堂笑了笑说道:“不是,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李槐哦了一声。
随后姜堂将李槐送回家后,专门路过一座算命摊子。
摊上是一位头戴莲花冠年轻道士。
年轻道人看到走来的少年后,将脑袋别过一边,连平常的叫卖都停止了。
姜堂还未开口,那道士便伸手止住姜堂,示意姜堂不要说话。
“年轻人,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
但是姜堂没有放弃,而是转过头,认真道:“恳请道长教我如何改命。”
道人沉默不语。
但少年还不死心。
那道人叹了口气道:“年轻人,无天缘如何改得了命?”
姜堂说:“我不信缘,我只问原由,求道长解惑。”
年轻道人起身,柔声道:“无缘便是无缘。”
道人摇了摇头,“命中凡人,改不了命!”
“你这身体之事,找我一介云游四海的外乡道人作甚?”
姜堂说:“我见道长气质不凡……”
年轻道人笑道:“你觉得我信吗?或者你要是我,你会信吗?”
姜堂低声道:“只是因为我无天缘吗?。”
道人说道:“这得看老天爷心情,缘分此事说不清道不明,你的身体这辈子就这样了,改不了。”
姜堂突然抬头看向陆沉,从签筒里拿出一根竹签,递给陆沉。
“道长看我福源如何?”
陆沉结果竹签,瞄了一眼,笑道,“一生平安,一生无祸。”
而姜堂却沉默了。
陆沉拿起那只签筒,微笑道:“年轻人,还不满足?你可知道这是多少人的奢求?多少人的希望?放下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姜堂起身,离去前再次问道:“道长,此命数当真不可改否?”
道人嘴角上扬,笑意漫漫,只是眼中神色平平,好似天道般无情般,“不可。”
“命数乃天成,不可改命,如若不然,则是逆天而行,终是难逃一死!”
桌案上,少年姜堂放下竹签,放回桌上扔下几枚铜板,然后转身离去。
姜堂离去之前,稍稍回头,望向陆沉,嘴角突然咧笑,“呵,道长,我这人从不姓命,从来到这世上,从活下来,从生存下来,都是逆命而行。”
“至于我姜某人,本就是坏命一条,怕天作甚?”
“不过是一死而已,我姜某担得起!”
少年嘴角上扬,短发微动。
陆沉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道人懒洋洋看着远去的少年,
陆沉叹气道:“一个命里八尺,便只求八尺的陋巷少年,一个命里一尺,却求万丈的天煞孤星。”
陆沉笑了笑,“两人当作是绝配兄弟。”
“只是贫道也尽力了。”
少年姜堂只是前行,不再言语。
前世有句话,他一直记得。
“生如蝼蚁,当有鸿鹄之志,命如纸薄,应有不屈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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