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又不对！全都不对！”意识自寐魇中抽离后，千暮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试图从惊恐、悲愤以及深深的自责与失落中缓过神来。

就在此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臂上竟布满了密密麻麻鳞片状的纹路，瞬时惊得头皮发麻，“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这是蛇皮？”她忍着恶心嫌恶地擦拭，试图抹去或撕掉这令她发毛的东西，可这些鳞状的纹路似乎已经长在了她的皮肤上，她来回撕扯只是徒增皮肉之苦。几番折腾无果后，千暮还是决定先冷静下来，“难道这就是黑山老妖所说，会出现我最恐惧的东西，所以这一定也是幻象，我不能被迷惑，要尽快帮小朝醒过来！”

千暮又与巳一朝额头相触，进入了他的意识之中，但寐魇中事态的发展却越来越诡异，无论她如何尝试让巳一朝远离纷争活下来，最终的结果却都是他带着悔恨不甘痛苦地死去。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不光是千暮的意志被逐渐消磨，她的身体也在一步步向蟒怪变化。所幸，她认为这只是幻象，只要帮巳一朝走出寐魇，二人逃出树洞她就能恢复人身，浑然不知若再不破镜，她的真身将永远兽化，而她的理智也将彻底沦丧。

一次次失败的尝试后，千暮的心如坠冰窟。“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多少次眼看就要救下小朝，偏偏就会有人跳出来逼死他！到底是哪里错了？”

更令千暮恐惧害怕的是每一次意识抽离之后她的眼神也在逐渐模糊，她怕继续下去会彻底失明，却没想过就此放弃，反而将巳一朝紧紧抱在怀里，因为她怕会找不到他的额头。

果然，几番折腾之后，千暮眼前彻底漆黑一片，已经看不见那泛着幽光的出口到底在哪里。“可恶！根本就没办法改变结局，根本就只有死路一条！”

“看来这次真的要完了，可惜我还剩下五条命，竟就要被永远困在此处了......”无计可施之下，千暮苦笑一声后转而豁达起来，“既然如此，不如在寐魇中一直陪着小朝。”此刻，她彻底看不到任何东西了，摸索着将额头紧紧贴在巳一朝的头上，打算继续陪他经历那没完没了一遍又一遍的磨难。

永定城的城楼之上，巳一朝又问起了那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吗？”

尽管被问了无数次，千暮看着困惑不安的眼睛，又想起了第一次见他化为人身时那双绝美的眸子，含着泪露出一个温暖而真诚的浅笑，“会有的，一定会有的！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陪着你，就像那时背着你一路走过荒原雪，一直走一直走......”

巳一朝见她流了泪，本已经晦暗麻木的眼神中又闪出了一丝柔情，他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果然，敌军又攻了过来，千暮擦干眼泪，道：“陛下，此战必输，倒不如想法子减少伤亡，让百姓和军士们不要白白牺牲！”

巳一朝有些错愕，明明尚未开战丞相却如此笃定，可他潜意识中却觉得她一定经历了什么，提前知道了结局，于是只是默默点头，欣然同意。

反正也是亡国丧命，真的不如在幻象中多救些人命，即便他们都是假的，也图个心安理得。抱着这样的心态，千暮恢复了些许斗志，道：“如今天下大乱，战事四起，若真的走到了亡国的那一步，也不全是陛下的错。既然已经扛下了这样的担子，就想办法把这个烂摊子收拾起来，能救多少人算多少，让百姓少受些苦也好。”

“亡国......”巳一朝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怪罪丞相大逆不道说出人人不敢提及的禁忌，反而觉得她的话很在理。山河破碎，王权危急，倒不如拯救人命来的实际。“那丞相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这会儿......“千暮低头思考了一下，继续道：“这会儿首先应该迎战，此战敌军出兵三十万，主要是想从西北攻击，拿下我朝的稽城，我军兵力不足，正面抵抗伤亡最重，且此战战败后敌军会屠城，不如加强工事代替人力减少伤亡。对了，还要提前让城中百姓撤出，撤到附近瑠城，瑠城虽然贫瘠但北面有座山，易守难攻且没有很强的军事地位，能避开战场，百姓们逃到那里或许能躲一阵子......”

二人对着布战图研究到了深夜，不再纠结于一城一池的得失或是王朝还能苟延残喘多久，而是更关心百姓民生，想方设法在反贼手底下多救些人命。

果不其然，此战还是输了，巳一朝虽然失去了稽城这个军事要地，却没有丝毫怪罪千暮的筹谋失策。反而更加信任她了，因为百姓活了下来。不仅如此，按照千暮的部署，反贼进入稽城后，才发现城中到处都是火油。很快，暗处飞来的一个火星引起了熊熊大火点燃了整座城池。敌军损失惨重，只能推迟了继续向都城进攻的计划。

此战之后，百姓们感念新帝的仁德，宁可损失城池也要保下他们的性命，纷纷赶来永定城投奔。要知道，此前王朝已走向末路，永定城早就蒿棘成林，而如今却因为百姓的投奔反而热闹了起来。

可千暮却更加忧心忡忡，因为她知道，不久之后，反贼便会围城，那时这些前来投奔的百姓只会被活活饿死。

巳一朝来寻千暮商议安顿流民之事，却见她眉头深锁，于是问及原由，当得知是因仓廪空虚，百姓饥饿后，他也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巳一朝道：“不如去投靠南阳王吧，只要南阳出手解救......”

“不可！“这回不等葛朗提出异议，千暮就首先极力反对。

“朕知道，去了南阳就会沦为傀儡，可只要他愿意向永定运送粮食，养活一城的百姓......”巳一朝其实对于眼下的形势早就心中有数。

千暮看懂了他眼中的无奈，忽而想起也许从一开始，巳一朝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也许他一遍遍经历寐魇的折磨并不是为了让自己能在死局中全身而退，苟活下来。千暮痴痴看着他半晌后道：“不会的，南阳王只想携天子令诸侯，天子到手他才不会管百姓死活。而且......去了南阳敌军为了威慑天下还会杀光南阳的百姓。“

巳一朝听懂了她的话，很显然他这个新帝在哪里，敌军就会屠杀哪里。此刻，他低垂着眼眸，身上没有作为君王的威慑，只有自责，“都怪朕，若不是因为朕是君王，也许......”

千暮郑重地看着巳一朝，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你，只会死更多的人，如果不是你，永定城早就成为人间地狱了！”

巳一朝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弦颤动，呆呆立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距离围城应当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也许，还有办法......”千暮忽而想起了什么，“对！现在是初春，小麦只能成熟一次、地瓜是两次，白菜则能成熟四五次......”那一次躲在深山中虽然最后巳一朝还是惨死，千暮倒是收获了不少田耕的经验，没想到此刻派上了作用。

千暮来回踱着脚步，嘴里碎碎念叨着：“这一年气候还算好，主要是战乱耽误了农耕，而且人口损失严重，永定城户不盈百，没有人耕地了......对了那些投奔而来的流民！”她转而十分激动，对巳一朝道：“陛下，为今之计我们只有自己知足，带着百姓去种地！”

“种地？”巳一朝听得云里雾里。

“不错！前几次光顾着打仗了，根本没管过百姓温饱，这一次不如就好好屯粮，哪怕死，也让大家都做个饱死鬼！”千暮越说越激动。

“前几次？什么前几次？”巳一朝一头雾水。

千暮赶忙找补，道：“我是说，现在大量的流民涌向永定城，与其接济不如让所有人都耕种为以后做准备，将永定城所有的耕地、还有城郊的那些荒地都分给他们，这样至少明年不会饿死人，等敌军围了城也不至马上就沦落到易子而食的境地......”

“那征兵之事......”

“不征了！”千暮答得干脆利落，“征来都是白白牺牲的，现有驻军也改为轮班制，能起个基本的守卫作用就行，不当值的都去参加农耕。”

“那.....朕也去！”

自那日起，巳一朝经常不在朝堂之上，转而挽起裤腿和千暮带着永定城的百姓下了农田插秧施肥。

起先，御史中丞葛朗对于这种君王不朝的做法很是不满。他认为天子身份贵重，竟和农夫混在一处，还弄得一身污泥简直丢尽了天家的颜面。可秋收之际，看着城中百姓脸上的笑容，葛朗也不再坚持己见，而是帮忙割起了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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