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若有所思，生灭忽然又道：“从潜龙谷到轮回殿，你所为何来？”

孟斧抬起头道：“为了提升修为，为了更强。”

“为何要追求更强？”

孟斧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说是为了报仇雪恨，为了铲除龙门。

生灭望着他的眼睛，片刻方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有心事，也听说了你和石碎大概的经历。在这个世上，谁能没有点心事呢？谁又不曾年少轻狂，热血沸腾呢？不过快意恩仇也好，除暴安良也罢，痛快固然痛快，可究竟又有何意？报了仇，仇便能消了吗？失去的就能挽回吗？除了暴，天下就能太平了吗？从此就能相安无事了吗？冤冤相报，以暴制暴，真的能解决问题吗？只怕未必，但我们还是想变强，害怕成为弱者，为什么？”

他微微一顿，沉声道，“因为弱肉强食，乃自然法则。天生天杀，皆为道也。”

见孟斧不语，他声调一缓，又道，“羊遇到狼，唯有跑的更快，方能逃脱死亡，但如果有人出于同情，给予庇护，那羊会怎样？是会越来越强，还是会越来越弱？答案不言自明，安逸之下，它只会越来越弱，甚至失去生存的本能，最终必然一死，如此实不可取。那吃羊的狼，和出手庇护的人，究竟谁对谁错，谁善谁恶呢？狼吃羊，羊死而狼活，狼不吃羊，羊活而狼死，两者皆为生命，一死一活，又何来对错善恶之分？善即恶，恶即善，善恶本为一体，就如同白中有黑，黑中有白的太极图。”

“由此引申到人世间，黑暗、杀戮、仇恨，一向被视为罪恶。但没有黑暗，又何来光明？没有杀戮，又何来太平？没有仇恨，又何来强大？自古至今，哪一个强大的王朝、辉煌的盛世，不是经由黑暗、杀戮而来？春秋时，吴越争霸，勾践若不受辱，又何来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秦灭六国，杀戮无穷，却书同文，车同轨，奠定了华夏千秋基业，更不用说楚汉相争，三国鼎立，五胡乱华，黑暗之后总是一片光明，光明之后，再陷入黑暗，如此周而复始，方能生生不息。”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你年纪还轻，阅历太浅，对这些道理未必彻悟。但你要明白，道即为法则，即为规律，它既无心，亦无意，更无情，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永恒如一。因此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诚如是也。”

闻言，孟斧双眉微皱，默然不语。生灭所言虽然不无道理，但其中也隐含了许多悖论。道不分善恶，不分黑白，那人呢？也要善恶不分，黑白不分吗？狼吃羊乃出于天性，出于生存的本能，可人世间的杀戮，却多源于欲望、贪念，两者又岂可同日而语？道无心，可人有心，道无意，可人有意，道无情，可人不能无情。证道证道，证的应该是人道，而非冷冰冰的天道。

默然中，有风吹来，吹散了山中的云雾，吹落下几片枯黄的树叶。

生灭伸出右手，似有一股无形的吸力，一片落叶旋转着，缓缓落在了他的掌心。

“叶子为何会枯死？”他轻声问道。

孟斧抬头望去：“是为了新生。”

“那新生的叶子，还是它吗？”

孟斧无语。

“是，也不是。”

说话间生灭掌心的叶子，无声无息碎裂开来，如同齑粉一样，飘散到空中，湮灭于无形。

见他露了这手神功，孟斧也不禁暗暗惊佩。

“何为生死？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不过一场轮回罢了，便如日出日落，月盈月亏，皆为自然之数。”

生灭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古人云，生不为喜，死不为哀。所谓生，不过是一场游历，用耳目口鼻、身心头脑去感受去经历。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人生何曾有安宁之日，而死后却能长眠于天地之间，以日月为连璧，以星辰为珠玑，化身为气，复归于道，得亨永宁，如此又有什么可悲的呢。”

须臾他微微转头，望向孟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是让我放下一切，了无牵挂的走进证道阁。”

生灭点了点头，目中露出一丝赞许，却转瞬即逝。

“你心思沉敏，很有慧根，不过从你目光深处，我却能看到些许波澜，些许不甘，所以才跟你讲了这些。仇也罢，恨也罢，恩也罢，情也罢，生也罢，死也罢，不过转眼云烟。我希望你能放下，只有放下，才能空，只有空，才能明，只有明，才能悟。等你悟了，你才能真正超脱，真正明白生命的奥义。”

孟斧静静的听着，若有所思，待他说完，站起恭声道：“多谢殿主指点，弟子必牢记在心。”虽然生灭的话他不能完全苟同，但有些道理还是共通的。

“坐下，坐下，我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今日也算与你有缘。”

生灭挥了挥手，待孟斧重新落座，他方又道，“之前我说了两个问题，一是何为道。二是如何证之。道，幽玄深奥，无法明晰，且因人而异，各有不同。但如何证之，还是有方法的，而这个方法，还在太极图上。”

孟斧聚精会神，仔细聆听，相较于之前的论道，此刻所讲，对他而言，当然更为要紧。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者，阴阳也。阳为乾，阴为坤，天地有乾坤，日月有乾坤，草木虫鱼，江河湖海，春夏秋冬，世间万物皆分阴阳，皆有乾坤。人也不例外，男为阳，女为阴，体为实，魂为虚，阴阳交泰，虚实相合，方能为人，此其外也。其内，三才四体，五脏六腑，十二经络，莫不分阴阳，阴阳相贯，循环无端，人方能为生，而这一切的根源，皆在太极。”

生灭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蘸了蘸茶水，在石桌上画出了一个人形图案，又画了一幅太极图，覆在其上，道，“人体自成乾坤，亦为太极，若画出子午线，便可见到有五个交点，这五个交点自下而上，分别为精、气、神、虚、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终而复归于无极。到那时，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圣体脱胎，逍遥虚空，成就大道。”

孟斧眉头微皱，望着石桌上的太极图，不禁道：“这个修炼过程极为漫长，那我等欲合道，如何能一蹴而就？”

生灭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种混元无极修炼法，虽为玄门正宗，但绝非朝夕可成，需要经年累月，甚至数十年如一日的勤修苦练，方有所成。有鉴于此，所以龙门走的乃是另外一条道，不再专注于内力的修炼，而是通过战斗，体悟并用，突破境界。”

说着，生灭用手指了指方才那五个交点，“同样还是这里，却不再是精、气、神、虚、道，而是凡、技、真、道、圣。在凡，指那些没有修炼的普通人。炼技即得到传授开始修炼的人。真师即经过修炼，找到了道路的人。合道，从自我走向无我。成圣也就是道主，即最后的突破，脱胎换骨，成就圣明。此种修炼即为北冥鲲鹏法。”

“北冥鲲鹏法……原来是这样。”

孟斧喃喃自语，以前他对此只是有些耳闻，如今才算真正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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