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盈画并未运力相抗,神色痛楚,身体微微发颤。
那大汉甚是快意,望着眼前这张脸,仿佛那个让自己既痛恨又畏惧的老家伙,正在遭受折磨,直到乔盈画脸色苍白,疼得满头是汗,方才放手,口中笑道:“不行啊,我还没怎么用力,你就撑不住了。”
乔盈画气喘吁吁,捂着肩头说不出话来。那大汉又转头望向孟斧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现在我们算是相识了。来来来,小兄弟坐这里。”
孟斧望了望乔盈画,不知他为何如此屈从,宁愿受苦也不反击,难道这就是所谓隐忍?而这样的隐忍究竟又有何意?不过徒增对方气焰而已。
“忍其心、忍其性、忍其情……”他的脑海忽然闪出这句话,蓦地他一下子明悟过来。
所谓忍,并非是指弱者那种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而是强者对自身的控制,哪怕面对弱者也能审时度势,控制自己的情绪,亦如韩信胯下之辱,而此刻以乔盈画的身份和武功尚且能忍,更何况他,看来这是谷主有意在言传身教。
想通此节他愈发心平气静,缓缓走了过去,坐回原位。乔盈画虽然皱着眉,但目中却露出一丝赞许。
见他神色如常,毫无惊惧,那大汉有些意外,不禁笑道:“小兄弟倒有些气魄,不像是读书人。”
笑了两声他又道:“方才我们出手并无恶意,只是想告诉你们,世事凶险,青菜豆腐真的保不了平安,所以呢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千万别委屈自己。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他抓了抓脑袋,终于想了起来:“对,叫做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呵呵,缘分可是极为难得,为表庆贺,我决定请你们大吃一顿。”
说着他转头叫道:“小二,小二呢,快过来!”
乔盈画直到此时,似才缓过气来,连连摆手:“多谢好意,老朽愧不敢当,这便告辞了。”
他尚未站起身子,大汉脸色一沉:“怎么你要走,莫非看不起我们?”
“我大哥好意请你吃饭,你却这么不给面子,想敬酒不吃吃罚酒?”旁边的秃头也冷笑。
“不敢不敢。”乔盈画无奈,只得又坐了下来。
店小二战战兢兢,走上前道:“大、大爷,您要点什么?”
那大汉敲了敲桌子:“把这些青菜豆腐都撤了,用你们店里的好酒好菜,把这张桌子摆满,不能留下一点空处,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店小二忙应道。
片刻之后酒菜上桌,满满当当,香气四溢,那二人便即推杯换盏,大吃起来。乔盈画和孟斧只是呆坐着,未曾伸手,那两人也不理会。
一番海阔天空之后,酒足饭饱,那大汉打着嗝,望着乔盈画道:“老先生,可吃饱喝好?”
“吃饱了,吃饱了。”
“那这桌酒菜可还中意?”
“中意中意,丰盛之极,不胜感激。”
那大汉点了点头,嘬着牙吐出一块肉沫,笑道:“既然吃饱了也喝好了,那我们便一拍两散,各奔东西吧,至于这顿饭,自然是我请,不过……”
他嘿嘿一笑,“这账呢却要由你来付,我嘛就图个虚名。”说完他和光头哈哈一笑,起身而去。
见此情景,掌柜极是心焦,那一老一少,一看就是穷光蛋,哪里有银子付帐,况且酒菜也不是他们点的,又怎会认下,可他又不敢上前,只急得连声咳嗽,猛向店小二使眼色。
可面对这两个凶神恶煞,店小二也甚是惧怕,只是掌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咳嗽声也越来越大,无奈他只得硬着头皮拦了上去,哆哆嗦嗦的道:“两、两位大爷,那账你们看是不是……”
“账,什么账?刚才我大哥不是说了么,那老头付钱,难道你没长耳朵,还是故意来找茬,给我滚开!”光头睁着独目喝道。
那店小二不敢再说话,忙退到一边,两人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又听那光头笑道:“大哥,酒足饭饱,是不是也该去玉春楼耍耍了?”
“那是当然,走。”随着几声大笑,两人牵马而去,这边店内众人长出一口气,都转头望着乔盈画,不知他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乔盈画揉了揉肩头,长叹一声,转身望着满脸发苦的掌柜,招了招手:“掌柜的,把账算一算吧。”
那掌柜一怔,忙应了一声,拿起算盘和账本,亲自上前,一道菜一道菜的算给乔盈画听。
乔盈画皱眉道:“不用这么麻烦,你直说多少钱就行了。”
“一共、一共四两三钱银子。”那掌柜的愁眉苦脸,“这还不算先前打碎的碗盘,老先生,不是我不同情你,我这也是小本买卖,家里全指望着它,我也为难呐。”
乔盈画叹道:“倒霉的是我,又不是你,我也没说不给银子,你何必诉苦呢。”
闻言那掌柜方才放下心,又故作关心道:“老先生,他们这么欺负你,要不报官吧。”
乔盈画摇了摇头:“算啦算啦,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再说他们这些闯江湖的也不易,看着快活,实则却是刀口舔血,天天悬着命呢。”
“老先生不愧是读书人,有气量有见识。”那掌柜的奉承了两句。
乔盈画慢吞吞的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三锭银子,两大一小。
“唉,三年私塾,就落下这点银子,原本指望它养老送终,却又遭此不测。”
那掌柜的也跟着叹了一声,手上却没闲着,老实不客气的拿去一小锭,称量时到底发了善心,少收了三钱银子,剪下一块还了回去。
离开酒店,一路无话,直到出了城,乔盈画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忍的有些过分了?”
“没有。”孟斧语气平静。
乔盈画望了他一眼:“那倘若换了你,会这么做么?”
“不会。”
“哦,那你会怎么做?”
“令其知难而退。”
“若他们不退呢?”
孟斧想了想,缓缓道:“若他们不退,今日之前我会杀了他们,今日之后我会退。”
乔盈画点了点头抚须道:“你还是个少年,血气方刚,能做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但你说要令其知难而退,能令其知难,必然暴露武功,一个暴露的杀手等同于失败,所以旁枝末节一定要学会忍,从点点滴滴做起,绝不留下半点破绽,因此离洛阳这么远我便换了驴子,就是为了让你体会适应新的身份。就方才而言,只要不危及性命就不能出手,如果非出手,就不能有活口,哪有暴露了还让对方退走的道理,那岂不留下隐患?”
孟斧脸色凝重,片刻方才沉声道:“我明白了。”
乔盈画抚了抚须又道:“忍耐克制,有时会很痛苦,甚至会付出代价,但也是对自身的一种磨砺,一种修炼。周文王阶下为囚,食子之肉,却由此奠定了周朝八百年基业。秦始皇生于敌国,战战兢兢,虽少年继位却又受制于吕不韦,可最终却灭了六国,一统华夏。西楚霸王武功盖世,名震天下,最后却败在了名声狼藉,四处奔波的汉高祖刘邦之手,英雄末路,自刎于乌江,令人嗟叹。由此可知,凡成大事者无不用忍。古语有云,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弥耳俯伏。强者示之以弱,弱者示之以强。这些道理虽然简单,但能真正明白做到的又有几人。”
说着他转头望向孟斧,又沉声道:“你是个有心的人,若不出意外,日后必有所成,所以我才会说这些,望你好自为之。”
“夫子教诲,明月牢记在心。”孟斧由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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