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几粒碎银,还有半袋铜钱,加起来也不值几两银子。但对一名铁匠而言,这些钱,已经很多了。
“上次你托我打的那只风铃,画稿晾在外头,被好几位夫人瞧见,都说喜欢。可这毕竟是你的东西,我就想着和你商量商量,把那张稿买下来,你看如何?”
原来是为这个,乔欢还当是什么大事。一张画稿而已,有人喜欢,她高兴着呢,便让铁匠不必放在心上,随便用就是,无需给她银子。
铁匠也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硬把银子塞下才走。
“你打过风铃?”秦世卿困惑道。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昨晚去乔欢房中,似乎并未看到过风铃。
乔欢如实道:“打过,给二爷了,多谢他的救命之恩。”
秦世卿心中发涩:“怎么想到送他这个当做谢礼?”
乔欢十分诚实:“因为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就只能把我喜欢的风铃送给他了。就像刚刚与家主分享粽子糖一样,快乐加倍嘛。”
“哦……原来是这样。”秦世卿的神色黯淡下去,他看着乔欢清澈的双眸,干净、纯粹、不染纤尘,这样天真烂漫的姑娘,当真看得清自己的心吗?
乔欢待他好,会善意地开解他,会在他病重时亲手打理山茶花养在他的房间。
但今晨在问心医馆,乔欢也毫不犹豫地护在郑希身前。她也会为了偿还救命之恩,亲手绘图,把自己喜爱的风铃送给秦世琛。
她待他,好像没什么不同。
她当真看得清自己的心,爱慕于他吗?
秦世卿并不确定。
乔欢的声音传来,拉回他的思绪。
“家主,你刚刚想说什么?我们怎么了?”
夏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乔欢抬手,将碍眼的碎发别至耳后。
秦世卿张了张嘴,终是改口道:“我想说,太晚了,我们该往回走了。”
邓府。
屋内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视线穿过纱帘,薄衾包裹的娇躯动了动,传来几声轻咳。
一只手自缝隙挑开纱帘,玉镯挂在腕上,不掺纤毫杂质,通体碧色。来人俯视着床上人,红唇微启:“醒了?”
阿绵睁开眼睛,声音带着些久哭过后的嘶哑,“邓小姐?”
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软床细帐,窗台摆着只双耳金瓶,在月下闪着亮光,所见之处,都是她难以想象的奢华。
邓洛书将床帘分束两侧,又在床沿侧身而坐,见阿绵盯着那只金瓶看直了眼,艳丽的红唇轻挑,“这么点不值钱的玩意就让你迷成这样,要是泼天的富贵落到头上,还不砸死你。”
唇畔的轻蔑刺入阿绵的眼睛,逐渐幻化为狱中官差丑陋的嘴脸,同样的蔑视,同样的轻视,狱中的种种撕破混沌,灌入脑海。
她被秦家人送入了官衙,审了寥寥几句,就被关入那逼仄阴暗的地牢。
阿爷是不可能来赎她的。
尚未入夜,就有急不可耐的狱卒来辱她的清白。
不记得求饶过多少次,也不记得眼前轮换过多少张狰狞的脸。
石壁嵌着的油灯一点一点地熬干,直到流尽最后一滴泪,她再也受不住身上的疼,眼前忽而漆黑一片,再往后的事,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绵艰难支起身子,“你救的我?”
邓洛书道:“不错。要是不想再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以后就乖乖听话,说不定日后本小姐觉得你有用,还能赏你做个秦家的姨娘。”
阿绵又不是傻子,略一想就知道邓洛书打的是什么算盘,“我一直没想明白,你是官小姐,不像我,贱命一条,你又为何执意嫁到秦家那种商贾人家去?”
“你为何,本小姐便是为何。”邓洛书抚着腕上的玉镯,“钱是个好东西啊。我阿爷熬到死,也不过是这官衙里的一个小小主簿,一年到头挣那么几十两银子,够买什么的?你瞧瞧我这屋子,比你以前住的破烂草屋自然奢靡百倍千倍,但和秦家相比,算是个什么东西?”
阿绵将信将疑,“官小姐下嫁商贾,就不怕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富贵在手,脸面算得了什么?”邓洛书褪下玉镯,放入阿绵手中,“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了。你只知道他是个商贾,可你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他便会入朝为官。到那时,作为他的夫人,我会受封诰命,荣耀无限。”
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阿绵眼睛一亮,“你是指……”
邓洛书竖了食指在唇边,“阿绵妹妹,乔欢把你送入牢狱,害你受了这么些苦,你不恨吗?”
她轻抚过阿绵脸上,被烛台刺伤而留下的痂,“好好一个小美人,怎能留疤呢?明日我就叫张大夫过来瞧瞧,为你袪了这疤。男人啊,没一个不爱色的,日后你我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合该相互帮衬才是,对吗?”
尾音落下,深夜的寂静再度吞噬了一切,室内安静下来。
良久,在邓洛书的注视下,阿绵无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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