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的传说中,视线一度被认为具有特别的力量。
例如直视蛇发女妖的双目会遭到石化,凯尔特神话中的恶神巴罗尔仅靠注视就能带来死亡,土耳其人会使用名为“nazarboncuk”的眼状护身符抵挡邪视,埃及人则崇拜代表天神庇护的荷鲁斯之眼。
黎诩所拥有的,也是类似的东西。
他可以看到并干涉空想之物。
一般人能用肉眼直视的,是由可见光编织的世界;而依靠观测技术的进步,原本隐匿的微观粒子也能以间接手段捕捉到行踪,甚至是目前位于常识之外的妖魔鬼怪,在遥远的将来也未必不可能把它们纳入科学的框架中。
但也有不管怎样都看不见的东西,例如被爱因斯坦称之为幻觉的时间。
时间仅仅是衡量事物变化的热力学装置,虚构作品中常出现的“时间轴”之类的概念是方便读者理解的视觉符号,绝不代表现实中真的存在这样一条线段。
然而,在他的视野中就存在。
将技术能抵达的一切定义为现实,黎诩所能看见的就是现实的补集。
无论是于星球内侧和大气中循环流淌的灵脉;
还是脱离物质层面,概念意义上的时间线;
亦或是居住在另一次元的神明;
他都能将其作为客观存在的实体来建立映像。
概念视觉、阿卡夏之魔眼、天问——他所遇见过的那个中西混搭风的空想审判庭成员是如此称呼这种能力的。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黎诩确实很喜欢对方起的那种不明觉厉的名字,仅限于中学时代。
言归正传。
因为能看见轴线般的时间,当然就可以拿刀切断。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这是荒谬的逻辑,但对他来说是如呼吸般自然的行为。
“开什么玩笑!你想说你能预知未来吗?”
祸斗像是回光返照般驳斥。
“那倒是做不到,大脑会爆炸的。”
黎诩坦然地承认。
“破坏”要远比“解读”来得更简单——即便如此,刚刚也出了点误差,他原本只是想斩断怪异而已,却顺带切开了体育馆和云层,因为时间和空间本来就是一回事,针对一方的攻击也会反映到另一方,所以说是次元斩也没什么不对。
听完他的回答,祸斗哑然无声。
然后,它怨恨地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口。
“——去死吧,你这怪物!”
身为怪物却这样称呼人类,简直是妖怪失格。
伴随着祸斗饱含负面情绪挤出的声音,已经像是酷暑一般的气温跃过临界值,瞬间点燃了整座体育馆。
即使失去行动能力,它依然可以使用天赋的术法,不如说这才是身为降祸之怪异的权能所在。
灼热的光焰如同湍流般席卷向四面八方,环状看台上堆积的塑胶椅还来不及完全熔化,就被滚滚而来的热浪拍飞到墙壁上,变为失去形状的沸腾液体。
地面滚沸一样燃起火海,位于高处的窗户在接连的爆破声中粉碎,玻璃碎片如雨洒落,焰流从他刚刚斩开的穹顶位置喷涌而出,宛如火山爆发般将夜空映成红色。
就像是化身高温焚烧炉,连建筑物本身都在被巨大的热量所蒸发。
“真可惜,要对付我的话,普通的火焰喷射器还更有用一点。”
黎诩毫发无损地走过赤红色的海洋。
准确地说,热浪与火焰就像避开祸斗所在的位置般,为他让开了路径。
他伸手抓住一捧从身边升腾而起的火花。
跳动的赤色之炎如同凝固的琥珀般骤然静止,转化成暗红色的固体。
祸斗是降下火灾的怪异,换而言之,这里出现的东西本质上是“火焰外观的诅咒”。
因而不需要可燃物与氧气,哪怕在水中也能凭空点燃。
但即使是用灵力转化出的火焰也是一样,都属于不遵循物理定律的空想之物,对他来说是最不需要防范的攻击。
中学的时候,他曾经假想过,如果要以自己为敌,最为妥当的手段是什么?
得出的答案是纯粹的物理攻势,亦或者干脆在视距外使用完全出自人类之手,不含任何神秘学要素的武器进行狙杀或者重火力覆盖。
虽说不觉得自己做过会惹来社会如此敌视的事,但若是真落入那样的境地,他也只能——
开启二段变身了。
“另一名祸斗——你的兄弟在哪里?”
黎诩把玩着变成橡皮泥的火焰,向它询问。
按照雪的说法,来到淞水市的祸斗包括她在内应该有三名。
剩下那只莫非没有以这里为据点吗?
“你居然对我们了解到这个程度……”
垂死的怪异投来蘸满杀意与怨毒的眼神。
大概误以为早就被他盯上了吧。
“别白费力气了,兄长会知道我看见的事,它一定会不惜一切将你烧成灰烬——”
它发出粗粝如砂纸摩擦的声音,“这就是我最后向你这怪物降下的诅咒!”
这样啊。
“那你就去死吧。”
黎诩抬起右手。
遇到过那位空想审判庭的成员后,他虽然没能踏上成为修行者的道路,但倒是开发出了新的能力用法。
按照对方当时的解说,修行者使用术法也无非是运用自身的力量呼应灵脉,依靠意象施展种种超凡之力。
即使他做不到精细的操作,也可以换种粗暴的方式变相达到类似的效果。
倒映在黎诩眼中的灵脉,就像是贯穿行星的径流,位于夜空中的部分宛如一条比银河还耀眼的光带。
将其想象成环状粒子加速器,赋予明确的意象。
然后,在心中按下启动的按钮。
于是,灵力排山倒海地汇聚而来。
汹涌的火焰像是残兵败将般遭到绞杀,还原为力量的涡流,被灵力流裹挟着在他的手掌前压缩成锥形的团块。
从肘部开始,苍蓝色的环状光带一层层地展开,仿佛火箭喷射器的尾流。
无法移动的怪异颤抖着,第一次开始怀疑传讯给兄长的抉择是否正确。
或许,应该告诫他赶快逃离这座城市。
面前发生的事,用人类的话来打比方的话,就像是将八百毫米口径的列车炮弹强行塞进左轮枪,然后居然成功发射了一样,充满着连妖怪都不能接受的疯狂气息。
无视空想对自己带来的伤害,又能使用空想进攻他人——何等双重标准的能力!
“区区人类……区区人类!我决不会被蚁附草芥之徒所消灭!”
嗅闻到死亡气息的祸斗似乎在精神上陷入了疯狂的境地。
下一刻,它宛如明亮的火炬般,燃烧了起来。
自头颅往下的半身犹如透明化的凝胶,肌肉与骨骼清晰可见,又在顷刻间像是投入火堆的柴薪一样转化为熊熊的烈焰。
是自爆?还是元素化?
赤红的火光如同数十条肆意蔓延生长的触手,以其为中心,收缩成小型的高密度离子团。
但不管它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似拟术法·普通魔弹。”
说是这样说,其实就和用刀切断时空一样,只是抓住灵力团向敌人丢过去而已,后者的难度还远远更低。
纤细的极光分海开山般洞穿包裹住祸斗的火炎,摧枯拉朽地射中巨犬的头颅,随后骤然膨胀。
蓝白色的球形光辉首先吞没怪异残余的躯体,接着无声无息地碾碎了体育馆的整个南侧。
这个夜晚终于迎来第三次,也是最为壮观的爆炸。
冲天的烟尘随着蘑菇云升起之后,大半个废墟已经消失不见。
“咳……咳。”
黎诩挥手驱散漂浮在空中的尘埃。
灵力的爆破对他没有造成伤害,反而是后续的环境破坏很让人困扰,好在大部分余波是朝向天空宣泄的。
他已经收起了折刀,俯视滚落到脚边的物体。
那是一颗赤色的眼球,或者说怪异·祸斗的最后剩余物,放着不管也很快就会彻底消散。
但能在刚刚的攻击下没有灰飞烟灭,这份生存力真是值得敬佩。
现在拷问的话,它会愿意透露更多情报吗?
然而,没等他付诸实施,意外就发生了。
雪出现在废墟的边沿位置。
莹白色的月光笼罩着断壁残垣,少女的身姿仿佛从荒地里开出的百合轻轻摇曳。
有断开的绳索在她胸前垂下,似乎说明了对方是怎么挣脱束缚跑过来的。
废墟,少女,非日常的怪异——如果他没把最后一个干掉的话,倒是很适合作为bmg,boymeetsgirl故事的开场。
而最先做出反应的,居然是祸斗的残留意志。
寄宿在眼球上的残魂宛如见到某种不可思议的事物般,情不自禁地叫喊。
“你不是已经死去了吗?”
这话像是用去了它剩余的全部力量,赤色的眼球迅速干瘪、风蚀,化为纯净的灵力,向着雪的位置飘去。
宛如降临到沙漠的雨露般,被她吸收。
——已经死去?
雪已经死去?
那在他面前的莫非是幽灵狗、僵尸汪或者地狱犬吗?
无论怎么看,仅仅是一只正向他跑过来的活蹦乱跳的少女。
不对,她突然摔倒,脸庞和地面亲密地接触,连活蹦乱跳都做不到。
黎诩蹲下来,捡起一根被卷入爆破而吹到附近的树枝,戳了戳她的兽耳。
“你真的……将它杀掉了。”
她仰起脸颊,甚至都没有抗议这玩弄耳朵的行为。
原本以为的绝境顷刻间翻盘,几乎如坠梦境。
“嗯,我将它杀掉了。但你也不用吓到趴着吧?”
趁她失去行动能力,黎诩变本加厉,扔掉树枝,上手捏捏柔软的犬耳。
人类果然是视觉的动物。
如果刚刚和那些尸体站到一起的是雪,他说不定就会……给与干净利落的死亡。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并没有资格用正义来自我标榜。
“因为动用力量挣脱,刚刚又吃掉残余在这里的灵力,好像反而刺激到旧伤发作了。”她解释自己扑街的理由。
“谁让你非要跑过来?”
“还不是因为黎诩一个人进去!”
少女张口想要去咬他的手腕,奈何总是差之毫厘地错过。
“至少带上我一起……不然,如果你因为我而被杀的话……”
她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
和她的同族真是差异明显。
实际上,最初他装作没辨明雪的伪装,还有一重试探的意义。
毕竟那是没见过的怪异,不确定是否会对人有害。
她即使被套上项圈,也没对表面上完全是普通人的他做什么。
所以,雪乃至她的父母这一系,难道真是祸斗中的异类吗?
还有,食人祸斗——为了与雪和剩下的一只区分,黎诩暂且这样称呼体育馆里的那只祸斗——所说的,雪已经死去了是什么意思?
考虑这些问题也要等到离开现场之后。
黎诩抱起躺在地上的女孩,用一只手托住她的膝弯,后者发出小小的惊呼。
“如果不满意公主抱的话我也可以换成用背的。”
“没关系,事出有因。”
她侧过脸,小声回答。
“但是我有关系,这个抱法太重了,我要换成背的。”
离开之前,被狗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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