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起用膳
眼见着回过神的裴晔又要推辞拒绝，说出那番伤人三分又自伤七分的话，卢澈华抢先写道：“后天陪我回门，有一位神医，你可以见见。”
“阿蟾，劳你费心。不过我的身体我清楚，之前也找过不少御医问诊，结果都是一样的。”
未曾见过的剧毒，无法恢覆的双腿。
少年眉眼温柔地看着她，话语却是直切要害：“而且，如果真有这样的神医，阿蟾的哑疾就是装的了？”
卢澈华无辜地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继续在他掌中写：“这位神医脾气古怪，号称活人不医，我的哑疾不入他的眼，不肯为我治。”
好长一句话，写得裴晔掌心痒痒的。
他的手常年握着各种兵器，在掌心和手指骨节处磨了一层粗粝的茧。
少女力道轻微，宛如羽毛一样轻轻蹭过他的掌心，悄无声息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只见她又写道：“如果裴哥哥的伤让他觉得稀罕，肯出手救治，或许也就愿意顺带治了我的哑疾。”
看到这里，思维敏锐，心思玲珑如裴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对她的“缜密”计划哑然失笑，本想直接拒绝，但是看着少女期盼的目光，终究喉结滚动，应了一声：“好。”
也罢，让她亲自试一次。等这次失败后，她就该知道，他所谓的朝不保夕绝非虚言。www.laoyaoxs.org 老幺小说网
到时候，她对他的心思应该也会逐渐淡下来了吧？或许还能在最后的时光里，过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这已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了。
见他应下来，卢澈华明眸一弯，便晃了少年的神。
贪心如她，本想再得寸进尺地提些别的要求，比如让他带着自已参观下这偌大侯府，偏偏裴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率先推辞道：“阿蟾，我该回去休息了。”
说着，还半真半假地咳了两声，卢澈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莫岚唤进来，将他推走。
看着那人瘦削得不成样子的背影，卢澈华慢慢地蹙紧了眉：别的都好说，但是他的身体真是一日都拖不得了。
上一世他最后那副形销骨立，油尽灯枯的模样让她如今想来仍是心疼不已。
虽然勉强吊着命，但五感损伤严重，双目濒临失明，彻底丧失味觉和嗅觉……
叠云也进了亭子，向她奉上数册账目。
“夫人，这是刚才侯府嬷嬷让我转交给您的，是近三年的侯府总账和仓库钥匙，其馀细账也都备好了，您可以随时查看。”
卢澈华却是用指尖在账本上写道：“去后厨。”
药她是不敢乱开乱熬的，但补身子的菜品她还是拿得定主意的。
等到了午膳时间，裴晔的房间便热闹了起来。
雪霞羹，生滚鱼片羹，山药炖羊肉，人参乌鸡汤，时蔬煨鹿肉……十数种滋补的汤菜一一在桌上摆开。
还有一个娇娇软软的小美人坐在他对面，笑吟吟地监督他用餐。
叠云在卢澈华身后笑道：“侯爷，今天夫人可是忙活了一上午，夫人说您不用个两碗可不行。”
旁边的侍女也都纷纷掩口忍笑，卢澈华眨着一双桃花眼，满含期待地望着他，裴晔只得叹了口气，无奈道：“阿蟾，我如今吃不了这么多。”
卢澈华抿了抿水润的樱唇，干脆站起身，坐到了他旁边的凳子上，亲手为他布菜。
本来是因了昨日洞房的教训，她担心过於主动会适得其反，或者夹的菜不一定合他胃口，但眼见着病人不打算配合，她就只好更主动些，更细致些。
每次夹菜前，她都要用一双灵动的明眸观察下身侧之人的神色变化，无声地询问是否合胃口，或者吹一吹勺中的羹汤，待温度合适再递到他的唇边。
卢澈华喂得专注认真，偶尔停下来便是欣赏他文雅细致的咀嚼模样。
裴晔轻咳一声，大约是因为羹汤菜品尚热的缘故，他清隽的面庞上逐渐漫上一层薄红。
“阿蟾也要好好用餐。”他提醒道。
卢澈华却是应得干脆，做得敷衍，仍是只顾着给他布菜，自己倒未吃上几口。
裴晔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拿出绝招：“若阿蟾不能好好吃饭，以后我们还是分开用餐吧。”
小姑娘眼见得委屈了起来，一双桃花眼水汪汪地看着他，裴晔强行维持着心硬，绝不松口，却忍不住给她夹了一筷子炖得软烂的羊肉。
“快吃，要凉了。”
见状，叠云低头轻笑，莫岚却是默默仰头望天：主子的计划，要完。
待得午膳用完后，两人各自回屋休息。
卢澈华站在新屋的书案前，挽袖，铺纸，研墨，然后挥笔就提下四个行草大字：“秀色可餐。”她这顿饭，主要是看饱的。
裴晔的五官底子和礼仪教养在那，哪怕如今因病瘦削了不少，坐在一旁用餐仍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更何况他最后还主动为她布了菜，卢澈华已经心满意足。
叠云笑着打趣她，她吐了吐舌，将这四个字同昨天的其他笔墨一起收到匣中保存。
午休醒来，卢澈华先安排了晚膳的菜单，然后让人搬了张贵妃榻在廊下阴凉处，旁边案几上放了壶明前龙井并几道精致点心和新摘的葡萄石榴。
她就抱着几册账本倚靠在榻上，慢悠悠地翻看着。
前两年的账没什么看头——
兴国侯府太过规矩，进项无可挑剔，不过是些俸禄，封邑和逢年过节的赏赐；出项零零碎碎的没什么大开支，看得出老侯爷和侯夫人是个勤俭持家的性格。
直到近一年，老侯爷身亡，裴晔继承了侯府，侯府封邑被取消，俸禄被停，开支又瞬间长了几倍——都是求医问诊和用来疗伤吊命的药材钱。
在看到最后的总支出时，卢澈华默默喝了口龙井压惊。
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远超侯府往年进项，更何况去年侯府几乎没有收入。
若非侯府家底丰厚，恐怕裴晔是撑不到今天了。
卢澈华顿时想起她嫁妆里那成箱成箱的金银之物。整个侯府这样大的开销，不过才相当於她嫁妆的三分之一。
当时她还打趣她爹，莫不是怕哪天东窗事发，才提前转移这些年收的贿赂？
现在想来，恐怕是她那个狐狸一样的权相爹，早就料到了给裴晔疗伤吊命的费用不菲。
‘就算如此，照这样花下去，也不过刚够撑三年……’
卢澈华又翻开一本记录侯府库存的账簿，只是还没看几页，却见老侯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夫人，侯爷毒发昏迷了！”
卢澈华心头一跳，几乎忘了呼吸，回过神时，已经跟着那嬷嬷来到了裴晔独自居住的院中。
一阵瑟瑟秋风拂过，院中的银杏树飘飘摇摇地落下无数小金扇，不过这样的富贵之景只持续了片刻，剩下的只有无边萧瑟。
就像屋中那人不断流逝的生命一般。
这是卢澈华第一次见他毒发时的模样。
裴晔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不凑近了根本看不到他胸膛微弱的起伏。
露出被褥的小臂和手变成了诡异的淡青色，脸色惨白，印堂泛黑，只有刚刚吐过血的薄唇是艳红的，颇有几分不详的意味。
在她之前到达的还有老侯夫人和常驻侯府的一位老郎中。
老郎中仔细诊过脉后便开了方子，老侯夫人让卢澈华照看这里，她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薄薄的药方，带人去隔壁药房里煎药。
然后卢澈华眼睁睁地看着，那老郎中从随身药箱里取出一套长短不一的银针，挨个在烛火上燎过后就毫不留情地扎进裴晔的四肢穴位。
叠云心惊胆战地觑了眼卢澈华苍白的脸色，替她问道：“大夫，敢问这是？”
“放毒血，不然光靠药控制不住这恶毒。”说完，老郎中也叹了口气：“只是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用这法子了，如今小侯爷的身体日益亏空，放出来的这些毒血根本补不上。”
毒解不开，毒血也放不出来，只能缓解毒性，勉强续命。於是上一世的最后，裴晔慢慢就被剧毒侵蚀成了那副模样。
朝不保夕，生不如死。
卢澈华攥紧了手，被叠云提醒，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咬破了唇。
她将唇边的那点腥咸咽下，取来纸笔，飞快成信一封，命叠云找人，快马加鞭地送回相府。
信中只有四个字：“神医至否？”
不过一个时辰，她就收到了她父亲，邺朝最煊赫的相国的回信，烫金信纸上的内容更简短：“未曾。”
叠云忧心忡忡地扶住身形不稳的卢澈华：“夫人，侯爷这边的情况已经控制住了，您先去用晚膳吧？”
卢澈华缓缓摇头，指尖颤抖地握住笔：“我就在这，等他醒来。”
原本如剑如兰的工整字迹已经变得凌乱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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