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康问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个女孩?
也许是因为同样的童年遭遇,她虽然说过,在小时候被母亲抛弃,赶她回南家的时候,她恨她母亲,可是,她还是爱她,甚至爱得比她以为的那样还要深。
她恨他的父亲,就像自己也恨他的软弱、自私和沉默一样,在金边、印度、巴黎,甚至亲眼见证过他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一面。
阿康在父亲冷酷高压的暴力管教下长大,16岁那年叛出家门,退了学,加入了社团,终日流连于街头,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最后进了少管所。
南芳不再追问阿康回到这里的原因,而是问:“你父母的关系很不好吧?”
“天天吵架,就没有好的时候。”
这让南芳想起母亲刚得知父亲在这里早已另一个家庭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天天争吵:“所以后来,你就开始天天打架?”
“不仅打架,还进了少管所。”
走的时候,南芳帮阿康换了药,阿康反手握住女孩搭在肩膀的手说:“我们会一起离开的。”
“嗯。”
南芳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快速离开这里,不能在阿康面前哭,可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从未想要隐瞒我骗我,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从新开始生活,他就不用在做危险的事了,也不用在面对那些危险了。
阿康说他会搞定这一切,他当然有他的门路,可是,钱是一个大问题。
回到酒店的时候,遇到了伊莎贝拉,南芳上前主动打招呼:“伊莎贝拉小姐,来找黎先生吗?”
“你是南芳?”伊莎贝拉打量了南芳一眼,笑容优雅从容:先生?你不是应该叫他黎叔叔吗?”
“是,您来找黎叔叔吗?”南芳察觉到了隐隐的不善,改了口,顺手开了门,又问:“他应该还没回来,您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必了,他来了。”
“等很久了吗?”黎震轻揽着未婚妻的手臂,吻了吻伊莎贝拉的脸庞,两人你侬我侬,没有注意到南芳的存在:“去吃饭吧。”
“一起吧。”伊莎贝拉问:“南芳,你没事的话。”
南芳心想,你们完全可以不在意我的存在,可是,一想到不久前黎震还因为前妻而沮丧,却很快就与伊莎贝拉订婚,心中顿时觉得十分好笑:“好吧。”
三个人的晚餐,南芳表现得端庄乖巧,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份礼貌在伊莎贝拉眼里,却显得面目可憎,是在为了能被收养,能跟未婚夫和自己去法国所做的刻意讨好。
黎震不免想起“ying”,很明显伊莎贝拉不喜欢南芳,就如同“ying”的养母不喜欢“ying”一样。
她和“ying”一样,从来没有一个家,好像是注定的一样,她们永远也得不到爱。坚持收养,南芳的结局势必同“ying”一样,伊莎贝拉不会爱她,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清净如莲花般的女孩在日渐枯萎的泥沼漩涡中越陷越深,想起女孩在邮轮上说的话:“我想要一位父亲来爱我。”
却又难以忍心。
三人各有心事,这么尴尬的一餐饭,南芳尽量吃得轻松、平静,自在,心中却在想,伊莎贝拉很明显并不喜欢我,就算黎先生是一个好人,可是如果收养自己会让未婚妻不高兴,他有什么理由和义务坚持这样做呢?
人总是先解决自己的痛苦,而不是别人的,这倒并不是因为自私,而是本能,先爱自己,再爱别人,这并没有错。
“黎叔叔,aunt,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有事先回去了。”
“嗯,好吧。”
南芳走后,黎震问未婚妻:“这女孩怎么样?”
“我不喜欢。”举止大方有礼,不是让人讨厌的女孩,可是,伊莎贝拉晃动着手里的香槟坚持说。
南芳在照顾阿康的同时,和阮文森也有往来,因为正义,这个单身、独行、神秘的男人一开始就能给人以好感,偶然之中,却也有意外发现。
在偶然发现他们在米粉店背靠背吃饭,却在偷偷交流以后,阮文森总是变换地址和一个中年男子见面,南芳决定跟踪,在西郊一个废弃的化工厂内,听到了他和那个便衣男子的对话。
谁能想到,在这个城市以私家侦探为职业的阮文森却是诈死整容重生的警方卧底,南芳没有挑明,却知道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信任的。
这份信任,成了后来与阿康之间新生间隙、甚至决裂的导火线,尽管在那个码头上,阮文森放过了准备逃亡的两人。
那天以后,南芳从未在阿康面前提起过阮文森。
阿康的伤好了很多了,南芳心里既快乐又忧伤,那是在奶奶的百日祭奠之日。
南芳在墓碑前伫立,没有等来父亲,却等来了南粤。
“好久不见。”南粤放下鲜花说。
南芳和南粤一向无话可说,南家没了,时至今日,她的母亲已经向父亲提出离婚,她也早已搬去了新家。
“他不会来了,你不用等了。”南粤准备离开,对南芳说。
“你怎么知道?”南芳问。
“你不知道吗,他赌博欠了一大笔债。”南粤语带嘲讽之意。
南芳的一颗心开始下沉,一直往下坠落,疼痛、恐惧,还是厌恶,这种不能触底的荒凉伴随着墓园里偶有的知更鸟的叫声,令人伤心,更让人绝望。
南粤冷漠地看着南芳:“昨天他打电话,问我妈借钱。”
“那他现在呢?”
南粤厌弃又怜悯地看了南芳一眼,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了。
这是为什么呢,一直以为是受害者的母亲早已和邓先生在一起多年,她和父亲互相背叛,而父亲却说,和母亲的婚姻,一开始就无关爱情,只有利益。
多年来,母亲不肯离婚并不是因为爱父亲,而是因为她的家族早已落败,而这又要怪邓先生和母亲吗,他们本就是彼此的初恋,是因为家族阻碍不得已才被迫分开,这许多年,为了母亲,他也从未娶亲生子。
这一切到底是谁错了,也许,谁都有错,但南芳一开始就是无辜的,只是现在,南粤不敢看南芳的眼睛:“去找黎先生谈事情了。”
他缺钱,谈事情,谈什么,卖女儿吗?
南芳在南粤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释然和无奈,她说:“南芳,我们和解吧,我不讨厌你了。”
和解?
南芳冷笑,怎么和解,从你妈妈和情夫动用各种社会关系,设计把我妈妈关进精神病医院的那一天起,这一切就是死局了,怎么和解?
她和我并不知道父亲在这里早已有了家庭,南芳憎恶自己的出身,连带着也怨恨过为爱冲昏头脑的母亲以及她后来的软弱、自暴自弃,她在既定事实上总是亏欠黛西的,尽管某种程度上,她也是受害者。
黛西可以恨她,却不应该一边和情夫出轨,一边那么毫无人道得对待她,折磨她,把她逼疯,甚至刻意让那些精神病人……
“芳,那个黎先生是好人吗?”南粤喊道。
南芳泪如泉涌,没有回头。
她没有开口说出的疑问自己知道,她一定是从黛西那里知道了什么,才有这样的疑问。
是担心,还是怜悯?
南芳心情郁结,不知道该去哪里,胡乱之中坐上了公交车,又胡乱之中下了车,心中只有一个可悲的想法:“他要卖了我。”
倾盆大雨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在意,路边榕树底下打伞坐着的女孩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在意。
一定有很多人以为我是疯子吧,哈哈哈,我妈妈是疯子,我也是疯子,现在是要被欠赌债的爸爸卖掉的疯子。
南芳丢掉雨伞,一把伞并不能替自己阻挡人生中的风雨,那么一直淋雨,有什么关系?
“hi。”有男子的声音传来。
头顶像被什么挡住了,一双黑色皮鞋印入眼帘,那上面布满折痕,黑色风衣外套的衣角有雨水滑落,是和自己一样,喜欢淋雨的人吗,南芳抬头一看,是阮文森。
有时候在这里,越看着远方,越觉得这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钢铁森林,在这阴冷潮湿的屋顶,两人打着伞,心中却都不是自由畅快的。
“发生什么事了?”阮文森问。
“你说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南芳没有回答,而是问。
“吃饭。”阮文森觉得遇到再糟糕的事情,只要吃下美味的食物,心情就会好起来,这句话,是很久以前,一个女孩对自己说的。
“不,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想喝酒,不会想吃饭。”南芳呢喃道。
“好吧,你说得对。”阮文森递给南芳一瓶酒,先喝了一口,这话似乎没错。
南芳握着酒瓶,却发现原来自己没什么兴致,天空越来越黑,雨越下越大,好似要将自己和身边的一切淹没似的,而这座城市,除了迎接暴雨,没有别的出路。
手机响了,是黎先生。
一种厌恶之感油然而生,像是握到了什么令人厌弃或者烫手的东西,南芳将手机扔向远方,却被阮文森握住了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欠了一大笔赌债,以收养的名义把我送给这个男人,然后找那个男人借钱,你说,这不是卖是什么?”南芳说着说着就咆哮起来,继而放声痛哭。
阮文森不敢相信,紧紧得抱住女孩,亲吻额头,想给她力量,从未见南芳哭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此刻哀寂心死、悲伤,痛哭不止的女孩,这才发现南芳早就浑身在打冷颤了。
两个在大雨之中浑身都湿透的人,是不可能温暖彼此的,宣眉离开的那日,是这么说的,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南芳放开拥抱,浑身一个冷悸,惊慌错愕之中抬头,阮文森很是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猜你会需要一个拥抱,还有,一些鼓励……。”
回到办公室以后,南芳喝了很多酒,却没有醉,因为醉不了,想不清醒都不行。
黎震又打来电话,南芳冷静下来,接了:“我爸今天去找你了吗?”
那头一阵沉默,他一定猜到自己知道了,他没有回答,只是问:“你在哪里?”
“你答应借钱给他了吗?”南芳双眼红肿,眼中满是血丝和泪水,压制哭腔冷声问。
……
“没有。”
“王八蛋!”阮文森忍不住骂道。
南芳笑了,语气中满是冷意和凄凉:“这没什么奇怪的,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好好休息吧。”这令人心疼的自我嘲讽令阮文森觉得内心被刺了一下,她不敢对任何人、任何事抱希望,也许并不是她天性悲观,而是她人生中发生过太多令人悲伤的事了,哪怕那个人是她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她也不敢抱任何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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