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相较于南方的遍地锦簇般的场景,北方的大地就显得冷清许多。树枝的嫩芽略带不耐烦般露出自己的头颅,那柔嫩的腰肢想要舒展却又似乎不想。只有青草会坚强的探出身躯,向世人展示春的意境。
白雪还未完全化冻,泥土尚且坚硬。马儿奔跑在上面蹄子总会刨起一坨坨硬泥,滑稽之余显得格外欢脱。
然而马上的骑士却没有这般愉快,单经抱着一团已经发臭了的衣物带着数百骑士疯狂策马扬鞭,向着自己的地盘跑去。
若是有心人会发现那团衣物其实并不是衣物,长长的黑色发丝从衣服缝隙中露出来,这是一个头颅!
是的,这就是一个头颅。而且还不是别人的头颅,正是韩猛的。韩猛终究还是死了,没来得及背上那口早已在背上的黑锅,反而死在了异族的手上。
五千骑兵出塞,三百溃军逃亡。没人愿意提及他们这几个月的生活,太苦了,也太难受了。
那一场疯狂的屠戮是他们能享受到的最后的痛快,自那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遇到鲜卑人,那个神秘的育延更是连影子都没有。
补给成了大问题,为了维持生命,韩猛和单经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们杀了一个回马枪去了弹汗山,准备袭击位于那里的单于庭。
这种做法无异于和鲜卑直接开战,但是这种机会上天并没有给他们两个,虽然最终他们劫掠了一些部族获得了补给,但单于庭人去楼空……
到了这里他们其实就可以放弃了,率兵回去也没什么问题。可问题是韩猛根本不想放弃,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他要让自己名垂千古。
经过数日的游说单经同意了韩猛的请求,趁着天寒地冻没有沼泽的危险去龙城看看,看看鲜卑是不是又将单于庭搬回去了。
这一次他们似乎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一路上部族开始多了起来,补给也不再是问题。可尽管这样,恶劣的天气让他们依旧损失了很多人马,当他们接近传说中的燕然山时,也只有四千人了。
龙城就坐落在燕然山脚下不远的地方,眼看着不世之功就在眼前,可一直主张前进的韩猛却犹豫了,他察觉到了危险。
是的,就是韩猛发现了不对。他们袭击了一个小部落之后韩猛在一个死去的孩子手里发现了一柄小小的匕首,匕首的质地极佳,和他们用的兵器差不多。
王弋也曾向鲜卑出口过一些兵器,但是中原战事紧张,王弋不会将宝贵的钢铁浪费在打造这种小东西上面,毕竟兵器是需要大量囤积的战略物资。
武人的直觉让韩猛觉得自己这次遇到的敌人不一般,他准备和单经商量商量对策。
事实证明这次的敌人真的不一般,他刚找到单经,对方就对正在打扫战场的他们发动了攻击。
幽州骑兵久经战事,对于忽如其来的状况尽管惊讶却不慌张,骑兵对冲是需要时间的,他们还有机会上马。
可第一轮对冲后单经的脸色就变了,己方的损失超乎想象。哪怕他们仓促应战战马并没有跑起来,可一比一的战损比根本不是汉人骑兵应该打出来的战绩。
他们这些嚣张惯了的辽东骑兵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哪怕对方是王庭护卫单经也不相信自己和对方只能做到一换一。
除非……
根据单经所知,全天下的军队除了汉人以外能够和汉人骑兵做到一换一的只有一支军队,匈奴人!
只有匈奴人才会有这样的悍勇跟汉人拼杀,可是匈奴人已经快要灭绝了啊!早就被赶到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而且单经本人也不是没和匈奴打过,那些南匈奴的软蛋比其他的异族好不到哪里去,被打出屎来的数不胜数。
单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韩猛,但韩猛还不是很确定。毕竟他虽然没见过匈奴,匈奴的骑射那是闻名遐迩的。眼前这些人虽然足足有五六千,可也只是和他们进行了对冲。
韩猛想不明白,他也不想想明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提起大刀就打算再来一次对冲。是不是匈奴人又能怎么样,弄死就完了!
然而下一刻他想不明白的事瞬间就理清了思路,或许对方也没想到幽州骑兵的实力这么强,他们展开了游弋拉扯的阵型,并且纷纷拿出了弓箭……
这下就连韩猛这种莽人也知道肯定杀不完了,他十分果断的让单经领着一千人迅速撤退,自己留下来殿后。倒不是韩猛多讲义气,关键眼前这些人是匈奴人啊,不远处又是龙城所在,死了也值了,他的名声终将留存青史。
只是韩猛绝对没想过自己青史留名的速度能快到这种程度,他想着再怎么样也要和匈奴人火并一场英勇战死才对,然而刚和单经说完,他就被一枚流矢射死了。
韩猛的性格在军中其实很讨喜,军中都是些莽汉,加之北人大多豪爽,这么长时间韩猛其实有很多追随者。
一个校尉割下了韩猛的头颅,全尸肯定带不回去,校尉祈求单经将其带回老家,他自己则带人在这里阻敌断后。
单经根本来不及多想,扯过一件破衣服将韩猛的头颅包吧包吧,叫上一千骑兵迅速往南面撤退。
不撤不行。单经看得清清楚楚,射死韩猛的羽箭根本不是什么流矢。这支羽箭非常长,足足是普通羽箭的一倍。而且能那么远的距离精准命中韩猛,对方绝对有高手。
单经的谨慎拯救了他,两个时辰后一小队匈奴骑兵追了上来,其中一人手持一张大弓射死了十几人才缓缓退去。
但是这并不代表单经安全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时不时就会有骑兵向他们发动攻击,单经不得不派出一小队骑兵前去报信,自己带着大部队绕圈周旋吸引火力。
单经的计策成功了,小队将情报传回了邺城,可他身边也只剩下三百骑兵跟随了。好在白山就在眼前,只要沿着山脉一直往西他们就能到达宁县,就能回到幽州。
可惜回家之路注定不轻松,眼见山脉走势越来越低马上就到达尽头,一队匈奴骑兵缓缓出现在地平线上,为首一人手持长弓眼神十分凌厉。
“冲!”
单经大喝一声,拼了命的打马向前。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对方没有冲锋,他还能博上一博!
但是下一刻单经就绝望了,尽管相距甚远,他依旧可以看到那名将领眼中闪烁的不屑。对方的阵型缓缓移动,不是和他对冲,反而将道路让了开来。
遭了……
这是单经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果然,匈奴骑兵立刻弯弓搭箭,一边驾驭着胯下坐骑,一边将羽箭不要钱般射向他们。
单经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祈求战马的速度能够快些,能够更快些。
这些匈奴骑兵就是属野狗的,只要咬上轻易不会松口。距离宁县还有很远,三百人可能真就不够对方狩猎的。
二百七……二百四……二百……
单经观察着一个个阵亡的士卒痛心疾首,这些士卒大多数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每一个都有师生情谊。况且士卒们还有意识的将他围在中间,刻意帮他抵挡着箭矢。
啾……
一声箭鸣,单经眼看着一支长长的羽箭带着鲜血和碎肉划过眼前。
那个将领出手了,并且人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阻碍。
单经绝望了,这还只是一道封锁。以他在草原上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别人都不知道布置了多少封锁,他只能到此为止了。
“拼了!”
单经从喉咙中发出嘶吼,他已经受够了,以他大汉骑兵的骄傲什么时候被人像狗一样追得满世界跑?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周围的士卒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是嗜血的狼,不是食粪的狗。他们即便是要死也要死在最残酷的战场上,而不是死在猎手的羽箭之下。
这些辽东骑兵展现出了堪称绝世的马术,以一个极小的角度调转马头,翻身向匈奴骑兵冲去。
这一击将是他们最后的一击,赌上所有的尊严与血性,此战有死无生!
匈奴将领见到这一幕后脸色一变,他们是马上的民族,很清楚这样的马术有多么惊人。他终于明白几百年前先祖面对的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敌人,原来溃军也可以战意十足,原来不善骑马只是先祖战败的一个借口。
不过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他会带着先祖的耻辱光复往日的帝国,他会带领着族人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战胜昔日的敌人。
至少是眼前的敌人,对方只有不到两百,而他足足有两千人马。
弯弓搭箭,提湖律准备用自己最精准的箭术送这位汉军将领一程,对方值得他认真对待。不过之后他会将这个将领的头颅做成酒盏,这是他应得的荣耀。
啾……
提湖律的羽箭仿佛是个信号,双方同时开始加速,准备近身肉搏。
然而下一刻单经和提湖律纷纷喝止住了队伍,双方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提湖律的羽箭在半空中被人用箭截断,并没有杀死单经。双方紧紧盯着白山的方向,那支关键的羽箭就是从那个方向射出来的。
“阁下何人?为何追逐我河北兵马?”一员长相不似汉人的将领站在马上,缓缓走了出来,对着提湖律质问,“本将曹性,来将留名!”
曹性的出场方式十分惊艳,左手持弓右手搭着三支羽箭,整个人稳稳站在马上。
不过此时曹性心中却是在咋舌,那一箭能被截断简直就是天降鸿运,对方那一箭力道很大,要不是运气好射中了关键位置,可能真就没办法。
提湖律没有回答曹性的问题,反而看向了曹性身后。曹性身后出现了一支骑兵队伍,人数和他们相当。
看着对方装备的长矛,提湖律不准备继续作战了。每一个匈奴战士都是宝贵的,没必要用自己的短处去硬悍对方的长处。
“撤退。”提湖律下达了命令。
曹性眼神却有些琢磨不透,他没有下令追击,而是目视对方离去。
单经不干了,来到曹性身边质问:“曹校尉,为什么不攻击他们,他们的战马已经疲惫不堪,一战便可拿下!”
“单将军,你以为我们就很轻松吗?”曹性无奈一笑,拍了拍身下的战马。
这时单经才发现曹性的战马神色极为疲惫,双腿都在发抖,口鼻中喷出大量的水汽。而且不止是曹性,他带来的所有骑兵皆是如此。
“我们在下落驻守,斥候昨夜发现了你们,同时也发现了那些人,我们是拼命赶过来的。”曹性呲着牙向单经解释,最后随口问了一句,“他们是谁?鲜卑人胆子这么大了?敢追击你们?”
“你不知道?”单经一惊惊呼,“他们是匈奴人!我派出去的斥候没有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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