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殿内雕梁画栋,巨大的宫灯高悬,照亮了整个殿堂。
朝臣立于殿下两侧,其中二人正站在前方,龙椅上的人听着殿下二人各执一词眼神晦暗不明。
“皇上,胡人暴虐,张大人恐是不知。”沈琰沉眸扫了一眼身侧之人。
皇上亦将目光投向殿下之人:“张卿,大将军南征北战最是知晓胡人如何,即使如此,张卿还是执意要派使节前往?”
“是。”那人不卑不亢应着。
“可明知凶险万分,又有何人愿意前往?”皇上睨眼反问。
“臣愿亲自前往!”
彼时大殿门开,地平线初升的晨曦落入殿中正好覆上那人挺拔的身姿上。
“沈大将军与这位大人言辞激烈,不知是要派人去何处?”一道女声传来。
随着沉重的大门打开,宁云舒着一袭朱红色宫衣自逆光中而来,她径直朝殿前走去,从沈琰与另一人中间走过。
她侧头望去另一人,他长身玉立,面如冠玉,明明长了一双妖冶的狐狸眼,可偏偏眼眸之中是如遥远的星辰一般的清冷,又点染着读书人固有的几分温润。
他身着一袭白衣立在殿中,恰时朝阳覆盖他周身薄薄一层,风光霁月如一朵圣洁难攀的高岭之花,不染世俗的模样与这尔虞我诈的深宫格格不入,似有若无透出的禁欲之息更是叫宁云舒觉得她从他的身边走过都有亵渎之意。
竟是他……
她来到殿前停下步子,与那人对视间,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冷笑。
那人原本清冷的眼眸在与她对视的瞬间也发生了变化,朗星般的瞳孔遽然一缩,脸上难以隐藏不可置信的神情。
殿中众人在看清宁云舒后以后纷纷耳语起来。
七年过去,殿中多数人是不认得她的,一些老臣倒是依稀看出几分轮廓,一时间也不敢相信。
这些日子朝都有传言,说几日前有一乞丐拦路自称长乐公主而后被带回宫中。
可都过了这么些日子,皇上并未昭告天下长乐公主回朝之事,那拦路之人到底是何身份,长乐公主是否真的回朝了,一切尚未可知。
一旁沈琰深邃的眼中亦有震惊,但更多是困惑。
“儿臣云舒,拜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云舒作揖叩首朝殿上之人行了一套大礼。
刹时间殿中众人噤若寒蝉。
云舒!是七年前被送到匈奴和亲的长乐公主之名!
她竟真的回来了!
殿上,皇上双手紧紧扶住椅龙椅,随即又缓缓松开,眸色沉了几分。
“舒儿为何来此?”威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质问与不悦。
宁云舒颔首道:“七年未见,儿臣对父皇朝思暮想。儿臣回宫数日,今日身子才好转,是以迫不及待来拜见父皇,着是坏了规矩,儿臣甘愿受罚!”
闻言,皇上眼中多了一分动容,无奈叹息,瞧着殿中跪着的人身形单薄,似一阵风都能吹倒。
“是啊,都整整七年了……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宁云舒抬眸朝殿上望去。
只一眼,皇上与众臣皆倒吸一口凉气。
就那张面黄肌瘦的脸,实在难以想象能是一位公主。
皇上一时间语塞,记忆里舒儿是一副肉乎乎的包子脸,双眸也应该如宝石般璀璨的。可如今眼前之人,脸颊深深凹陷,眼神黯淡无光,骨瘦如柴的身形比不上离宫前的一半。
这七年,她到底是受苦了,可她这却不是出现在此的理由!
皇上的眼神再添一分阴鸷。
“啊,公主平安回朝,真是天佑我大肃,恭迎公主!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丞相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高呼着跪下。
除了沈琰与另一人,其余众臣见状纷纷效仿,齐齐下跪:“恭迎公主!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这一幕任谁看来都是父女重逢的感人戏码。
宁云舒直直看着殿上的人,含泪扬起浅浅的笑意。
重逢?感动?恐怕殿上那位并非这般感受。
她回宫数日,难道龙椅上的人不知?
可他不仅未曾露面,甚至也不曾宣布她已经回朝的消息,其心可见一斑。
和亲公主私逃回朝,此事若传出去,皇室颜面扫地。
他是何想法,她心知肚明。
事关大肃天子威严非同小可,若此番不主动出击,只怕等来的是一道遣返匈奴的口谕亦或是一杯穿肠毒酒。
皇上的脸越加阴沉难测,他与宁云舒对视,犀利的目光似想将她看穿,她的眼里噙着泪,似是委屈,嘴角却挂着笑,又似运筹帷幄。
他一时间竟是有些看不明白。
“父皇。”宁云舒再次开口,目光缓缓看向一旁依旧站着的沈琰,“儿臣能有幸归来,多亏沈琰将军常隆一战大败匈奴将儿臣营救,还请父皇论功行赏!”
沈琰与皇上皆是表情一怔,她还是如七年前一般,谎话是张口便来!
朝臣都疑惑地等着二人开口,和亲了七年的公主莫名其妙回朝,定是要对文武百官与天下百姓有个交代。
皇上剑眉紧拧,若告诉天下他的女儿在匈奴遭受百般折磨,最后不是靠打赢胜仗将其风光迎回,而是靠她自己私自逃回来,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笑他这天子无能,笑他大肃无能!
他决不允许此等事情发生!
想罢,他目光凝重看向沈琰。
沈琰与宁云舒对视间,看到她眼中的狡黠,那是七年前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此刻眼前之人,竟是叫他觉得有些陌生。
回过神来,他朝殿上之人跪下,亦是知晓皇上想要的回答。
“皇上,胡人野心勃勃数次侵扰大肃,当年和亲之约早已作罢,臣遂趁匈奴败北之机将公主迎回!此乃微臣之责,不敢居功!”
皇上神情严肃,看向宁云舒:“匈奴背信弃义,不配与我大肃联姻!舒儿此番回朝,朕心甚慰!”
“来人,拟旨昭告天下,长乐公主和亲回朝有功,封为长公主,赏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绫罗绸缎百匹!大将军救驾有功,特赐丹书铁券,以彰殊勋!”
叫天下人都知道,这才是名正言顺!哪怕匈奴贼人再传出任何消息,那便都是不作数的诋毁!
沈琰怔住,丹书铁券,以铁铸之,朱砂书字,可免死罪,可庇家族享荣华无虞!
“皇上,臣……”
他开口拒绝的话却卡在喉咙之中。
他根本无法拒绝,宁云舒的话将他推上风口浪尖,认了是他救她回来,他便是欺君之罪。若是不认,那便是践踏了皇室尊严。
怪不得要赏赐免死金牌,原来如此。
他想明白了,便俯首:“臣叩谢隆恩!”
“父皇圣恩浩荡,儿臣叩谢!”宁云舒垂泪。
皇上深吸一口气,淡淡道:“都免礼吧。”
宁云舒起身,垂着头擦拭眼角泪水,唇角微勾。
“张知熹,长公主回宫事宜,便交由你去办吧!”皇上已没了早朝时的好脾气,挥手吩咐到从始至终一直站在殿中之人,“至于胡人之事,改日再议!”
宁云舒目光再朝那人望去,他站在明朗的朝阳里似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朝着殿上浅浅作揖,声音清冷:“臣领旨。”
原来他叫张知熹……当年与他一路同行,她记得他这张好看的脸,却从不知晓他的名字。
宁云舒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无事退朝吧。”
众人纷纷退下。
宁云舒看着那抹转身而去的白影迈开步子欲跟上。
“舒儿,你留下。”皇上目光锐利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只能余光看着那人远去,欠身应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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