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绍愣了一会儿,失神地问道,“那,那赶尸派那边有何动作?”
“不知。”
“你最近没有和喰魂鬼老见过面?”
“没有。”
“你应该去见他。”
“是的,我本打算先去找他。”慕容酒解释道,“这次去见家师,我向她求了一个药方炼成了药,未见喰魂鬼老,也是为了巍伯的身体着想。”
“难怪家父的气色更好。”岑绍不禁一笑。
“其实……”慕容酒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岑绍惑问。
“其实该让玄机城多派人手过来,如今仅凭申钰尊者一人,恐怕鎏州有失。”慕容酒转过了脸,似乎不敢面对岑绍的目光。
说出此话,情感复杂,毕竟知道殷鸦和侯白欲在十日之内拿下鎏州,此言或许是为了鎏州的安全考虑。
可是呢?两位鬼帅任务失败,那么旱魃就会亲征鎏州,若二虎竞食于此,交锋之处,势必殃及无数无辜。
回忆汉王宫的那会儿,几位全真交战几个回合,一座王宫转眼化为丘墟,倘玄机城指派卫道大军赶来鎏州,极有可能适得其反,以致整个鎏州沦为一块不毛之地。
全真之战是何场面,岑绍似乎一无所知,此时点了点头,“诚如你所说,独我申师姐在此,确实抵挡不住魔党的进攻……”
沉吟少时,他觉得此事需要急禀,便急着走出书房,同老父辞别,令谷裕跟他立即返回岑家堡。
不知为何,谷裕踌躇起来,一双老目心事重重,末了将手一拱,“大少爷,鎏王的安危不容有失,谷某想留在山庄护驾,你不妨带着马猶和葛达上路。”
对方之考虑,甚是周全,岑绍点点头,“谷前辈深思熟虑,所言极是,那本主就同风娃子他们回去,至于马猶和葛达,还是留在这里最好。”
谷裕迟疑片刻,笑道,“不必,谷某一人足以护全鎏王,若……”
岑绍挥袂打断,“不必多说,有你们三位象翥在此,本主才能安心。”
谷裕听此,只好拱手遵命。
……
珍珑岛,万庭楼。
时已凌晨,无尽灯火与湖面连成一壁,其辉煌之象,仿佛星为倒影。
高楼里,扶蝗和华沛跽坐对弈,偌大的楼中仅此二人,无声无息之中,倒能听到一枚枚棋子落定的声音。
在他们的周围,几十只琉璃酒壶齐整排列,当中大多已是空壶。
华沛一手捏着一枚黑子,一手捏着一只酒杯,俨肃地看着棋盘。这大冷天的,她内穿朱磦深衣,外披玄色轻纱,好看是好看,却不嫌冷。
扶蝗时不时地看向华沛的胸口,在那突兀之处,可窥纱衣之中的深衣,那儿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似乎同他上次变出的两只蝴蝶一个模子。
“这两件罗衣,不像是普通的灵装,莫非是帔裨灵装?”扶蝗突然出声。
“是。”华沛垂眼看着胸前,而后挺直上躯,崭露出了更加傲人的身姿,但她的眼睛,则重新挪到了棋盘之上,“鬼老见识超凡,此等灵装,为何在意?”
“不是衣服。”扶蝗面露坦然,直言不讳地说道,“本老研究皮相杂学时,都是从女子的身上得到灵感,以姿色来说,郡主肤白貌美,丰腴秀颀,玉指若美玉,环腿如翡翠,一睹则就钦慕,衣服终是物,值得欣赏的,其实是人。”
一瞬间,华沛一怔,指间的黑子不慎滑落到棋盘之上,于是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一目正中。
扶蝗看向棋盘,“这一步,乃意料之外。”
华沛脸颊泛红,不禁看向一旁的酒壶。先前喝了如此之多的酒,亦不觉得醉,此时听了一句话,倒是觉着双靥滚烫。
她含着羞色,拾起地上的酒壶,为扶蝗斟了一杯酒,“鬼老阅女无数,不知何样的女子使之难忘?”
扶蝗盯着棋盘,沉默俄顷,似笑非笑,“当然是得不到的女子。”
华沛抬起头,眉目尽是好奇,“是谁?”
摇首一叹,扶蝗在棋盘的天元方位落下一枚白子,“说起她,本老又要想起很多事,当年不顾一切,不管如何奋不顾身,却始终得不到。”
华沛的呼吸骤停,随之断了天元之气,提了九枚白子,“想必鬼老很爱她……”
扶蝗呵呵一笑,“那算什么爱?后来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爱。”
华沛抬起头,急声问道,“不是爱,是什么?”
扶蝗眉头一紧,“不屈而生的执念,只为得到的年轻欲望。”
华沛茫然地将九枚白子放入棋盒,不觉沉思起来,“欲望……”
扶蝗看了一眼被提的九枚白子,话锋一转,“郡主之前问我,为何偏偏是那九个人。其实神尊让我夺取九颗魂瑰时,我并未想到这一点,后来仔细一琢磨,才明白神尊的目标是鎏州的九大象翥。”他捏来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的右下方,断了十八枚黑子的气,又道,“其实道理很简单,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死了,鎏州就会恐慌,一般恐慌的人都会向强者靠拢。神尊一开始就想好如何拿下鎏州。是啊,有时候立威确实可以不战而胜,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方才为了夺取中腹,华沛舍弃了一大片地盘,此时缓过神,却见右下角的黑子空空如也,不禁一叹,“妾身救不了这些人,但鎏州损失了这些人,实力就会大幅度削弱,或许屈服神尊,才是他们惟一的自救方式。”
扶蝗看向华沛,“谷裕是何态度?”
华沛黛眉深蹙,“华灌坐上大都督之位后,他就放弃了仕途,除了大都督之位,他根本不在乎其他的东西,至于谷裕是何想法,妾身无从猜测。”说完,又对着棋盘的右下角轻轻一笑,“方才为了救他们,与鬼老周旋了太久,但没用的棋子,何必再救?华洸和华灌已经自寻死路,若是死了他们二人就罢,正合妾身的心意。”
扶蝗看向棋盘,“别怪本老咄咄逼人,但要在十天之内拿下鎏州,就必须一杀再杀。如今九大象翥中,周潮、葛茯、向礼为你所用,自然不需要担心,可郡主的四位手足,只有华渭爱惜自己的性命,何不用大都督和大护宰的高位拉拢谷裕和苟权?”他将提下的十八枚白子放回原位,“本老并不想鎏州流血,要是他们能够活着,自然是好事。郡主可能不知道,本老认识苟权,不想看到他死。”
“鬼老认识苟权?”
“他本名全牟,乃玄鲲鬼老的徒弟。”
华沛惊然,“那他为何不肯效忠赶尸派?”
扶蝗望向藻井,“全牟也是一个势力的人,可他铭感师恩,当年绮罗鬼老杀了玄鲲鬼老之后,他便离开了赶尸派,绮罗鬼老本想杀了他,却被颛觋鬼老拦了下来。”
华沛收收衣袂,正声道,“正如鬼老所说,妾身和华渭已经利用大护宰和大都督的高位诱使苟权和谷裕归顺,至于他们如何抉择,这就不是妾身能够掌控的了。”
“能得郡主相助,实乃赶尸派之幸。”扶蝗对着华沛的身姿扫了一遍,那一袭凸凹有致的身段,使得他的双眸不忍挪开,不觉绽放出了愉悦之色,“听说郡主能歌善舞……”
“鬼老想看?”华沛希翼地打断一声。
“呵呵……”扶蝗未料对方如此迫不及待,不由得看向不远处的一张七弦古琴,“若郡主不畏时寒,本老可以伴奏。”
“献拙了。”华沛抿嘴而笑,欠身行礼。
楼外的风徐徐地从望台吹来,红色的纱帐轻轻摇曳。
华沛抽出一条彩绫行至地板中央妩媚颔睐,眸光柔情蜜意,一袭娇躯风情万种。
扶蝗饥渴起来,忽而欠身走向古琴,一步一回首,两人绵绵接目,浑身血沸。
此情此景,扶蝗想到一支名为“邀兰”的曲子,便就起势弹奏起来。
曲动时,舞已开始,华沛的秀躯像蛇也似,一袭纱衣之下,丰腴的皮相灵动妖娆,又在彩绫之中若隐若现,予人爱而不得的愁苦心情。
扶蝗摇头苦笑,手在弦上一轮指,一齐撮,又抹又挑,勾剔苦闷。
乐不言,舞不语,懂得音律的人一听皆醒,华沛踮起玉足,一马横上,带着彩绫旋转身姿,不时翩跹到了扶蝗的身边。
轻纱碰大氅,秋眸对涩瞳,扶蝗含着笑容,垂首打滴着琴弦。
华沛扭身,一个下腰伴随一口香气,如酥风般地吹拂到了扶蝗的耳边。
如此撩人的动作,本该欲火焚身,却被楼外吹来的一阵风冲散,扶蝗青丝飞舞,嘴角带笑,宛若不食情欲的老沙弥。
君不谙情调,引得华沛微微蹙眉,冲着望台厉去一眼,下一刻双足凌空,直接追风而去,似要杀了楼外该死的风。
扶蝗透过纱帐,见华沛凌空而舞,一时双目笼光:那位美妇,如凰似雀,飘逸无定,形态刚柔相伉,情绪时悲时欢,恃绫挥洒,风来有韵,端的是奇艳绝世,宛若仙姑临尘!
尽管没有看够,然而一曲将终。
嗟乎一声,扶蝗垂首摇头,“真怀念从前的日子……”
华沛收住彩绫,气喘吁吁地从望台赤足而来,“鬼老,妾身的舞姿如何?”
扶蝗见她的胸口一起一伏,咽了咽口水,“郡主的美,惊心动魄,本老能够一睹天姿,实是荣幸。”
听见此话,华沛明眸一睐,缓缓地挪步过去,跪至他的面前,竟而大胆地将腮颊贴在扶蝗的胸膛之上,“方才鬼老的一曲,直教妾身久久不能自已。”
扶蝗木然跽坐,怔忡起来,“郡主……”
华沛抬高下巴,微启红唇,目光款款,“臣妾听出鬼老的心了。”
扶蝗垂下头,半寸之遥内,嘴巴感受到了华沛的鼻息,如此看了华沛许久,这位郡主的体香,彷若抵住不住的人间诱惑,令人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华沛阖上眼睛,将唇往上一抬,似乎很想尝试一下朝思暮想的味道。
“纳兰荘……”
“纳兰荘?”
华沛猛然睁开美眸,见扶蝗吻了下来,不禁将其推开,“你把我当成谁?”
扶蝗幡然清醒,目中羞愧不已,又急忙回避华沛质问的眼睛,木然沉默。
“原来,鬼老喜欢的人是纳兰荘……”华沛拳头一紧,一滴眼泪夺眶而出,“她若神若仙,又是玄机城二代首席大弟子,本郡主确实比之不过……”
扶蝗深吸一口气,边笑边喃,“我和她乃总角之交,忘是忘不了的,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值得本老付诸一切。”
华沛充满希翼地轻问一声,“是什么?”
扶蝗整理一下衣袂,目光散发出坚毅,“走出禁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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