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不置可否。“见了不如不见。见了说什么?”
“真受不了,真搞不懂你。”
李白收了线,心里一阵茫然。
她的右手攥着手机,左手半握成拳,拇指在暗暗的抠嘴唇。
有些习惯会跟随你一生,即便你已经长大了、变老了。譬如这个动作,她发觉自己有这个动作,是上小学的时候。还是肖天明提醒她的,“喂,你别把嘴唇抠破了,回头要长疤。”
她那时正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脆生生的、毫不犹豫的回过去,“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太丑了谁会娶你啊?”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她一转身,高高的辫子冲着他,“那也不要你娶。”
有些小性子,真是耍不得。一语成谶。是的,是不要他娶了。
如果能有一种药剂,把所有时光都抹去,仍旧回到单纯那个样子该多好。
她不知道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就算她仔细想,也想不起来和肖天明见第一面是什么样子一样。似乎他忽然就叫肖天明了,有记忆时他就在那里,一直到现在。
或者,在肖天明的记忆里,最浓烈的部分应该是他的继母。
肖天明的爷爷是老知识分子,和李白的爷爷是A大的同事。当然,这都是文·革之前的事。文·革之后,院系重建,或老或病,肖老爷子出任院长,在副校长的位置上退任。肖天明自认为自己的学术根底是跟随爷爷。因为肖天明的父亲是军人出身,几经沉浮,现在位置不低。
肖天明的父亲肖海臻年轻时扎根西北,在肖天明的母亲死于一场试验事故后,肖天明就被送到了爷爷家。
肖天明的名字是爷爷和父亲共同起的。爷爷本来是根据主席的那句“雄鸡一唱天下白”取名“天白”,后来嫌拗口,他父亲直接改名叫“天明”。
肖天明的父亲第一次见李白时曾打趣,“哟,幸好天明没有叫天白,否则,天白还是没你李白大。”
李白小时候为了这名字没少挨笑话。听了肖天明父亲的这段话后,李白就在心里庆幸,好在自己的父亲“没有主见”,否则,改名叫“李明”,那就难听死了。于是,再以后,谁再笑话她的名字,李白就梗起脖子,“李白怎么了?谁规定这名字只能是别人叫我不能叫?你姓秦,你也可以叫秦始皇嘛。”
那时候自己多大呢?……
李白正在思绪久远,手边电话响,塞上耳机,“Carol?”
“Sara,你在哪儿?现在要开会。”
Carol是她的顶头上司,外资就这样,说话很客气,但背后是冷冰冰。问你有没有时间,就是让你马上回去。
“OK。”
写字楼外是下班时分,已经有些夜色苍茫。难得是晌晴的夜,正是十五,一轮明月挂起。冬天的晚上,月光似乎分外清冷,和暖色灯火一起,装点着世间的那些事。
对于成年人来说,工作有的时候反倒是最单纯的一件事。只要赶活儿,就会忘了所有的事。譬如前尘往事的纠葛,譬如对有些事的迷茫,也譬如肚子饿。
外企名声好听,管理规范,薪水高,个个人模狗样,但资本家的钱不是好赚的。拿他们来说,不同级别的职员每年要完成不同的工作小时数。所谓的工作小时,不是你去应个卯就能熬到的。而是按照效果来,每完成一项公司认可的工作,按照公司标准折合成公司认可的“有效工作时”。你的时间不等于公司的时间,有时你明明付出了十小时工作,但公司只认可两小时。更有时,你付出了两天,公司却认为全是垃圾,一分钟都不认可你的。
于是,“加班”之类的词,对他们根本没有概念。
李白这一熬,就熬到了天将亮。熬夜的人都知道,凌晨三四点,是最难熬的时候。总觉得寒气顺着地板往上冒,一直冒到骨头里,似乎都能听到咝咝响。
这时候通常的抵御方法就是泡咖啡。咖啡的香气一出,至少可以温暖一平方米的面积。
李白去茶水间冲咖啡,顺便瞄了眼点心盒,果不其然,早就空了。大家背后都说这个阿姨手太抠。按照公司规定,隔夜的点心她可以拿走,但有时明知道有人加班,她还是早早的把点心都收拾起来。幸好冰箱里有存货,她常年囤积的酸奶可以派上用场了。
晚饭没吃多少,早就饿了。没等酸奶恢复常温,就咕咚喝了一口。又唯恐太凉肠胃受不了,便又喝了一口咖啡。
办公室很安静,北风吹得窗户哗啦啦作响。钢结构的建筑,真骗人。这呼呼的声音中,“叮当”一声穿破室内的寂静传来。
“小白,我回来了。”
李白盯着屏幕,一直到它暗下去。
肖家三代都是独苗儿,三代的关系却有点别扭。肖天明的父亲叫肖海臻,也不仅仅是一介武夫。李白就曾听说过,他参与的是国防科研事业,就是专门试验导弹的那批人。但这好像并不是他原来的主意。他本来想学土木,但肖爷爷非一腔热情,让他参军。这是有次李白被班上的小朋友笑话没有父母来开家长会、她气得偷偷哭时,肖天明为了安慰她而告诉她的。
当时她问,“为什么你没人来开家长会,也没人笑话你?”
肖天明说,“那是因为你们班的小朋友都太坏。”
长大了明白,因为他们读的是A大附小,而肖天明的爷爷是A大副校长。小孩子也会势利,知道只能惹得起她这父母是青海的普通教师、奶奶就是一个家庭妇女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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