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程俊不仅没有慌张,还露出笑容,温彦博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刘中丞要请武官之子来问话这一招,称得上是打在了程俊的七寸上。
今日入宫的武官之子有六十人,只要逐一审问,肯定会有人经不住压力,说出实情。
只要有人供出是程俊唆使的,那他的罪名就坐实了。
因为这次牵涉的文官人数太多了,虽然陛下惩治了尉迟敬德,给了文官们一个交代,但若是他们知道程俊是武官之子动手背后的主使,必然会不满上谏。
到时就算是陛下,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他。
温彦博很清楚御史中丞刘祥道的脾气,儿子被打,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劝他是没有用的。
但他属实没想到,程俊居然会这样说!
“你当真没有意见?”
温彦博再次问道。
程俊摇头道:“没有!”
“那好吧。”
温彦博转头望向崔仁师,问道:“今天台院当职的亭长是谁?”
崔仁师道:“是赵亭长!”
温彦博颔首道:“让他叫武官之子来吧。”
刘祥道忽然开口道:“温大夫,今日入宫的武官之子有六十名少年,他们的家分布在城内一百零八坊中,一个坊与另一个坊距离甚远,只让他一个人前去传唤,至少需要两天时间!”
他就差将温彦博包庇程俊这句话说出来了。
“你是觉得本官在包庇程俊?”
温彦博皱了皱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怫然不悦道。
刘中丞不卑不亢说道:“下官不敢,下官以为此事必须行迅雷之势,应立即派御史台三院令史、书令史、掌固、亭长前去武官家中,传唤其子!”
温彦博很清楚此刻若是不答应,就是摆明了在包庇程俊,暗暗叹了口气,他已经尽力保了,再保反而会牵连到他,淡淡道:“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诺!”
刘祥道行礼完毕,旋即转身走了出去。
御史台内,一下子动了起来。
台院、殿院、察院的令史、书令史、掌固、亭长一百多人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得了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的命令,倾巢而出,朝着各个坊市而去。
马周、萧翼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急如焚。
等到武官之子被传唤而来,对簿堂前,几十个身为武官之子的少年肯定顶不住刘中丞的诘问,若是有人能证实程俊当时说的那句“君子不重则不威”的意思是下重手,程俊就完了。
这时,台内身穿绿袍的四名侍御史、五名殿中侍御史一脸错愕朝这边走来。
“温大夫,出了什么大事,竟让御史台的人都出去了?”
温彦博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迎上他们的目光,语气淡淡道:“与你们无关,该当职的当职去吧。”
“诺!”
众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只得应声离开。
这时,马周发现温彦博朝这边瞥了一眼,心头一动,听出他刚才言语中的弦外之音,他是要他们下去通知宿国公,立即拱手道:“温大夫,若是没有别的事,我等告退!”
萧翼也琢磨出味,跟着作揖。
忽然,他们身后响起刘中丞的声音,“你们不许走!”
“在这件事水落石出前,谁也不能离开御史台!”
刘祥道冷声说完,和他们擦肩而过,走进了堂内。
马周、萧翼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
温彦博瞥了一眼坐下来的刘祥道,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快回来,就是防止萧翼和马周离开,暗暗叹息了一声,这下是真保不住了。
“令史、书令史他们前去传唤武官之子,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回来,都别站着了,坐下歇歇吧。”
温彦博说完,转头对堂外的马周和萧翼说道:“你们也进来歇着。”
“诺。”
二人立即走进堂内。
此时程俊已经跪坐在了靠近门口的软垫上,马周、萧翼走过去,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边。
“处侠兄,你怕是凶多吉少了。”
萧翼叹息了一声,小声说道。
程俊正在享受放空大脑的感觉,闻言转头望着他,问道:“何以见得?”
萧翼道:“这不明摆着吗,那些武官的儿子一旦来了御史台,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证实你说的那句君子不重则不威是下重手的意思,就能证明是你唆使武官儿子出手打人的。”
“噗呲......”
程俊没忍住笑出了声。
萧翼懵逼道:“你笑什么?”
马周也一脸错愕,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笑得出来?
因为你们不了解武官,更不了解他们的儿子......程俊看着二人,沉吟说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孝顺吗?”
萧翼道:“自古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天下,大唐概莫能外,我能当上监察御史,当然孝顺了!”
程俊看向了马周。
马周转头看向别处道:“我幼年失去父母,虽没有尽得孝道,但也知道为人子者当以孝为尊的道理。”
把这茬给忘了......程俊歉然道:“抱歉,提起你伤心往事了。”
“无妨,”马周望着他道:“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程俊迎上二人目光,说道:“你们刚才都说自己孝顺,那我再问你们,如果你们的父母犯了法,你们会不会扭送他们去官府?”
萧翼皱起了眉头,在脑海中幻想这一幕,然后摇头道:“不会。”
马周没有回应,而是低头思索起来,许久说道:“孟子的弟子桃应曾经问过孟子一个相似的问题,桃应问孟子,舜作为天子,父亲杀了人,他该怎么做。”
“孟子的回答是,舜会放弃天子的地位,背着他的父亲跑到海滨,我想为人子者,都会效仿舜吧。”
程俊赞赏道:“宾王兄博学多才,以典故应答,佩服佩服。”
马周凝视着他,忽然说道:“我大概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萧翼,问道:“要我解释吗?”
“就你聪明,我是榆木脑袋!”萧翼翻了翻白眼,望着程俊说道:“处侠兄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之情,是不是这样?”
程俊点头缓缓说道:“孟子曾说‘尧舜之道,孝悌而已’。”
“宾王兄刚才举的例子很好,舜为天子,其父杀人,舜便放弃天子位背父而逃,舜为天下子女之表率,所以父母犯法,为人子者必不可能送他们见官,这就是亲情。”
“今日武官之子之所以殴打文官之子,看似是替我出头,实则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在朝中受了文官的气,他们动手打人,是在替他们父亲出气。”
萧翼想了想说道:“若是如此,他们虽然做得不对,但情有可原啊!”
马周却读懂了程俊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嘴角微微勾起道:
“自古子女孝顺者,无不是因为父母慈爱,想必平日里那些武官很爱护他们的儿子,所以武官之子才会因为他们父亲受了文官的气而动手打人,父慈子孝,大概就是这样,现在咱们刘中丞要传唤武官之子来御史台,那些当父亲的,怕是要护一回犊子了。”
果然有宰相之姿,慧眼如炬啊......程俊投给他一个赞赏眼神,转头看向了闭目养神的刘中丞,笑容玩味的说道:
“武官之子打了文官的儿子,在陛下惩治尉迟敬德之后,此事就已经到此为止。”
“现在有人想要再生波澜,想拿武官的儿子开刀,不是说不行,只是我觉得此人所执之刀怕是不够坚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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