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时安和韩族长很快聊完,放下礼物离开。
一出来,韩时雨便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
韩时雨如今十多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外面历练了一圈,见识也多了起来,不再像村中时那般单纯。
“大哥,我怎么觉得你和族长之间怪怪的?”
韩时安笑了笑,没有回答什么,岔开话题。
“你回家去吧!或者去李家看看,我见小满倒是不忙,去找她玩也好。”
韩时雨瞬间高兴起来。
“真的吗?”
韩时安点了点头。
“真的!”
韩时雨知道这是有些话不想跟他说岔开的话题,但到底还有些小孩子心性,和韩时安道了别,转头就往远处跑去,眼见着去找老三了。
韩时安目送他又蹦又跳的背影离开,只觉得自己也被他的快乐感染。
转回身,韩时安先回了自己的家。
老屋那边久没人住已经破败了许多。
韩时安过去打扫一番,才又去了李如意那里。
村人看见他都躲得远远的,只不过听说他还给县太爷帮忙之后,早先的嫌弃之中又夹杂了一丝丝的恐慌。
韩时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管别人如何待他,他也都客气的点头,仿佛和这个村子之间,从未存在过半分嫌隙。
韩时安过去以后,在纷乱的人群之中找到了无聊的丁婆婆,师徒两人找了个角落叙话。
韩时安最近有很多问题想问,丁婆婆刚好也是如此。
傍晚时分,婚礼开始。
流程一项一项进展,等到阿菜上轿的时候,韩时安亲自背着她出门。
李十五骑着高头大马等在花轿旁边。
他们没有直接到隔壁去,而是一路吹吹打打,绕过了整个三家村,在一片炊烟之中,又缓缓回到来处。
只是,老三听见动静和看热闹的人站在一起,往外张望着。
李吉祥落下泪来,朝夕相处多年的人,从此以后就要走上不一样的路。
未来如何没有人知道。
韩时安成了阿菜的‘娘家人’过来送亲后,也在隔壁吃了喜宴。
而李如意她们按照习俗不方便过去,便在自家这头收拾起一地狼藉。
只有一墙之隔,但两边一边热闹的不行,一边虽然也亮着灯,却因为缺少了一个人,显得空空荡荡。
李如意和大姐蹲在灶边烧火。
大姐忽然问她。
“如意,我的婚事你有打算吗?”
李如意听了这话明显一愣,她想了想才说道。
“大姐,你如果有了想法便和我说,我帮你寻摸个好人家。”
李吉祥过了年也十七岁了,在这个年月,正是嫁人的好时候。
若是往大了不好找,还能往小点的找,条件好的男人还是有一些的。
听了这话,李吉祥心情格外沉重。
“我也应当找个人嫁了,不然以后又当如何……”
她似乎是在和李如意说话,但又似乎在安慰自己。
李如意看了看她,笑了起来。
淡淡的火光照的她的脸看起来暖融融的,这一声笑瓦解了李吉祥的许多不安。
李吉祥抬眼瞪她。
“你笑什么!往后啊,看你到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我这般!”
李如意笑意放大,摇了摇头。
“我可不会!我啊……若是遇上喜欢的人,便会和他成婚,但不是嫁给他,只是和他在一块儿,他是他,我是我!”
“若是遇不上喜欢的人啊!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我就只是我!”
李吉祥今早刚听过阿菜那大逆不道的话,如今听到李如意这般说,倒也没多吃惊。
她沉默片刻,认真的把李如意的话琢磨了一遍。
“可,万一你喜欢的人并非良人……若是……”
李吉祥想了想,又一次把那些不吉利的话收了回去。
李如意并不在意李吉祥的悲观。
村子里的姑娘们年纪也都在增长,以前和大姐一起乞巧的女孩子们,如今已经嫁人大半。
她的小姐妹们,都变成了另一番模样,那些待字闺中时的乐趣都成了遥不可及。
最让李吉祥恐惧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
灾年难熬,更何况是年幼的孕妇。
生活像是没有尽头的苦海,逼着人跳进去,又逃不出。
李如意眼中带着些温暖的碎光,一点一点的跳动着,如同姐妹二人火热的心脏。
它们从未如此刻一般靠近。
“姐……这世上的良人总是要比女子少的多,能遇上良人的女子总归是少数,与其期待着旁人垂怜,不如依靠自己。”
“他是不是良人我不在乎,我只要喜欢他就足够了,若是有一天我心中的情谊消耗殆尽,那便是分开,我亦无恨且无悔!”
李吉祥摇了摇头。
“如意,我没有你那般底气……再说,若是不求一个好结果,这一路该有多难走啊!?”
李吉祥的不安终于在此刻到达了顶点,可是她的担忧的苦痛,没人能解决。
李如意只能用自己重活一世的感悟去开解。
“人生在世,日子不多,能快活一日便是一日,结果如何又怎样呢?”
“若是有幸能活到六七十岁,那便快活到六七十岁。若是没那荣幸,只到了三十多,那也是轰轰烈烈光明璀璨的一生。”
“循规蹈矩没有错,若是心甘情愿便是最好的一生。错的……是押着自己,明明不愿,还要去循着那无情的‘规’,蹈着那冷漠的‘矩’。”
李吉祥看向李如意,只觉得妹妹说起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她理解不了的柔光。
那一瞬间,她的不安被这光芒照的无所遁形,一瞬间消散无踪。
李如意转回头看着她惊诧的眼神,带着笃定的语气说道。
“你我皆是凡人,岂能受男女所限?想不清楚便去忍受,我是你后盾。想的清楚,便去享受凡尘,我亦是你的盔甲。”
李吉祥不知为何,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在灶里添了柴火。
李如意看着面前十七岁的大姐,歪着头想到了前世十七岁的自己。
无依无靠的感觉太冰冷。
她所经历的,她的家人终究不需要再经历一遍了!
隔壁喧闹的人声还在,不知道谁又起哄了什么,大家爆出一阵笑声,李如意下意识回头去看,只看见自家不远处的另一面墙。
她收回视线,动了动被猫压着的脚,看看蹲在她脚边取暖的两只大猫,它们缩着手手闭着眼睛,呼噜噜的打着舒服的鼾。
时光在这一刹那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隔壁的喧闹一直持续到了很晚。
李廿喝的醉醺醺的,李家的儿子太多了,但能帮李十五挡酒的人还真挺少的。
其余的兄弟起哄的时候比旁人都狠。
作为李家这一辈一个讨到老婆的人,不管阿菜情况如何,这桩婚事有多少波折,家里那些到了年纪的老光棍都是羡慕嫉妒恨的。
李廿喝的有点醉,但还是帮李十五把最后一波人也送走,这才晃晃荡荡的往回走。
只不过还没走回自己的房间,就被他弟弟叫住了。
“哥!哥!你来!”
李廿看着面前这个只有七岁的最小的弟弟,虽然着急回去睡觉,但也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怎么了?”
小孩子扯着他的裤子往后面拽。
李廿无奈的叹了口气,迈开腿跟着他走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看见面前的情况,李廿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只见老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坛子的酒,跟她的几个小伙伴喝的酩酊大醉。
一群小菜头喝的倒了一片。
李廿气的酒都醒了两分,他攥了攥拳头,安慰自己,自家妹妹,还能怎么办呢?还能趁着人喝多了打死嘛?
他叹了口气,一把将喝傻了的老三扛在了肩上。
顺便指着自家弟弟。
“你看着点,我给他们送回去!”
李廿已经有了预感,明早村子里肯定全是打孩子的动静。
武功在高,老三也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孩子,江湖经验少的可怜,又从来都没喝过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今醉了也是正常。
李如意看见一身酒气的老三被扛回来,也是一阵无语。
“她这是喝了多少啊?”
李廿叹了口全是酒味的气。
“不知道,那可是一坛二十斤的酒……”
李如意悚然一惊。
“她都喝了?”
李廿摇了摇自己晕乎乎的脑袋。
“那倒是没有……”
李如意才稍稍放心些许,李廿把老三小心的放到了炕上,李吉祥赶紧给老三盖了被子,却被那孩子一脚蹬开。
李廿直起身,这才和李如意说道。
“她们是六个人喝的!”
李如意:……
就算这水酒酒劲儿一般,可六个孩子喝了二十斤也够呛啊!
老三喝的小脸红扑扑的,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还舒服的砸吧砸吧嘴。
李如意眼下拿个酒鬼没有办法,只能去问李廿。
“剩下的孩子呢?”
毕竟自家这个可是孩子里的‘小先生’,要说这几个孩子凑在一块喝酒的事情不是老三怂恿的,李如意一万个不信。
李廿摆了摆手。
“没事儿,我让家里人送回去,放心吧!”
说完他也往外走。
李如意追了他两步。
“我帮你送吧……”
李廿又拦了她一下。
“不用,本来就是我家办喜事,我送应该的。你也早些休息,明天还有的忙。”
李廿办事李如意是放心的,见他如此笃定,李如意也就随他去了。
“可你小心些,你也喝了不少,不如就让家里人帮着送。”
李廿点了点头。
“我明白。”
知道他不是逞强的人,李如意也就没再说,把他送到门外,关了大门,才回房间。
屋里两个人,一个看得见的,一个看不见的,都在盯着睡着的老三看着。
屋里杀气弥漫,老三睡的四仰八叉。
李如意摇了摇头,现在就开始同情她了。
李廿回去以后,见家里的弟弟果然听话的等在原地,他摸摸弟弟的头,让他去把李十六叫来。
李十六也喝了不少,家里下一个成婚的就是他了,为了自己成亲时的安全,他也得帮着李十五挡酒。
看着喝的两眼通红的李十六,李十五只好挑了两个近处的孩子让他送回去。
倒也不是不能留宿,只是这些孩子里有男有女,若是传出去,对人家小姑娘的名声有碍。
李十五走了一圈,酒散了不少,左右一边一个,扛了两个孩子便出了门。
李十六没有他那么大的力气,只背了一个走。
韩时安看见李十六的时候愣了一下,在看见李十六背着的韩时雨,有些无奈。
他跟人道谢,又送李十六离开。
韩时雨头一次喝酒,酒品属实一般,在炕上躺下没一会儿就开始大吐特吐,韩时安原本还想要趁着夜色去找李如意见见面的,可这会儿却被他这个熊孩子绊住了手脚。
那边李廿送完了两个孩子回去,李家除了满院子的红灯笼还亮着,他弟弟已经不见了。
李廿转了一圈,在厨房里找到了他奶奶。
老太太穿着厚实,借着光亮缝着什么。
厨房搭了板床,小姑娘躺在板床上睡着,身上盖的暖呼呼的。
看出了李廿的疲惫,老太太询问了一句。
“要不我让你爷爷送她回去吧!?”
老头儿今儿高兴,也喝了很多酒。
他原以为自家孙子大约穷的都讨不到老婆了,结果没想到日子越过越好了起来。
对于阿菜的过往,老爷子虽然心里有些不愿,但米已成粥,说那些没用的话毫无意义。
他干脆也不说了!
孙子讨个婆娘,也算是有个伴儿,日子都是自己过得,孩子高兴就好。
他这会儿也已经睡下了,李廿不愿意打扰他,摇了摇头。
“没事儿,我也没多累,等过了今天,如意这几天不走,我也闲下来了,多的时候休息。”
李老太太没有劝,看他把人背起来,连忙垫着脚给孩子披了件外衣。
“外面冷着呢,别给人孩子冻着。”
李廿答应一声,这才背着小姑娘出门。
他一路去了韩家。
不过走到半路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手拖着孩子,一手将李老太给孩子披的衣服又往上拉了一下,将小姑娘的脑袋遮上。
他在李如意身边,见过了太多对女孩子的恶意,别看小姑娘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可若是传出了什么不好的名声,也够人糟践半辈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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