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小岛(三)
冷月瞥眼一看,有四人趴在远处地上,看服饰正是叶知秋丶谢不语丶易先生和船夫阿建,不知是生是死。
冷月扑上前去想要查看,裴凡身形一晃,软鞭甩向冷月。哪能一条河里湿两次脚,冷月斜身避开,但无论如何是过不去了,谢不言跨上几步,将她挡在身后。裴凡笑道:“还不知道谢少庄主如此怜香惜玉。”
冷月拉住了谢不言衣袖,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那边四人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应该只是晕厥了,稍稍放了心。
裴凡道:“想救他们也很容易,将朱青交过来,此事与你们无关,这就带他们走吧。”
谢不言还没有答话,朱青忽然情绪激动起来,高声叫道:“不行!谢少庄主,求你救救我。你不能把我交给他!他是个疯子!你带我一起走!”他死命拉住谢不言袖子,道:“谢少庄主,你杀了他,杀了他,他奸杀了李师妹,为李师妹报仇。”
闻言,裴凡表情一滞,一字一句厉声道:“你还在胆量提嫣然!不管是谁挡在你面前,我都会将你一寸,一寸捏成齑粉。”
朱子良道:“朱青,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走吗?”
裴凡道:“朱岛主,他一直在岛上,眼看着你们一个个为他受死,他躲在暗处看戏呢,哈哈哈,你那正义的得意门生朱青,实则是个卑鄙无耻,贪生怕死的败类。”
朱子良怒道:“闭嘴!你胡说!”
裴凡也不发怒,笑道:“我胡说?那为什么正直仁义的朱公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门,受自己牵连,烧成焦炭,也不曾现身?嗯?朱岛主,你说呢?”
朱子良啐了一口,道:“他出来做什么?无非是送死而已。”
裴凡冷笑道:“好好好,朱公子,你真是有位好师尊啊。只可惜,朱岛主,你却没有一位好徒弟。”他仰头望月,神情无限寂寥,淡淡地道:“你以为你的徒弟朱青,正义凛然,是吗?你以为我是因为他揭穿了我的丑事,才要找他报仇,才要灭你满门,是吗?”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脸上凶光大盛,眼中爬满了红血丝,声嘶力竭地吼道:“可是你错了,大错特错,我灭你满门,是因为你有眼无珠,颠倒黑白。”他一步一步走向朱青:“害死嫣然的,正是你的好徒弟,朱青,你敢否认吗?”
冷月和谢不言对视了一眼,二人脸上都写满了惊讶和疑惑,冷月道:“李姑娘究竟在哪?”
“你……你说小师妹……小师妹怎么了?”叶知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转,声音颤抖。
裴凡低笑了一声,但声音中疏无欢愉,道:“我识得你是一叶宫少宫主,嫣然的事情,我原是要告诉你的。”
朱青一直瑟索在谢不言身后,没有发话,这时突然道:“他胡说的,他妖言惑众,大家别相信他。”
裴凡转头看向朱青,向他走一步,朱青便在谢不言身后缩一分,谢不言横剑挡在胸前,道:“你先把话说清楚,是非自有公断。叶少宫主在这里,她不会包庇凶手。”
裴凡嘿嘿冷笑,道:“公断是什么东西,我不需要。不管你们谁,都阻止不了我杀了他。”
朱青只是躲在谢不言身后抖如筛糖,裴凡狞笑道:“看看你这脓包样,可还是嚣张不可一世的朱公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容易,我会一寸一寸,扒你的皮,一刀一刀,割你的肉……”
叶知秋道:“裴凡,说小师妹的事。”
裴凡似乎颇听叶知秋的话,冷静了一点,敛起笑容,眼神望向远处,悠悠地道:“嫣然,我从没见过如她这般纯真美丽的姑娘。”
冷月想起李嫣然,沈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年纪虽还小,确实惊为天人。
只听裴凡续道:“我从小家境贫寒,父母死后,便在杭州城中当个乞儿,后来加入西湖帮,也只是在厨房打杂。那是三年前的元宵节,在西湖边放花灯时,几名帮中弟子一脚将我踹入湖中,我不会游泳,连呛了好几口水,他们左挡右挡不准我上岸,拍手嬉笑。这时后面有人道:‘你们在做什么?’几名弟子理亏,一窝蜂散了。嫣然穿着过节的衣服,扎着双髻,站在那里,昏昏沈沈中,我以为看见了天仙下凡。她将我从湖里拉起来,分了千层糕给我,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糕点。她笑着说:‘慢点吃,小心把舌头吞了。’”
“嫣然上下打量我说:‘你是学武的料,等你学会了武功,他们全不是你的对手。’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学武,道:‘真的吗?’她拍胸脯保证:‘当然是真的,我看人很准的。’她说什么我都会信,她说我能飞升我都会信。自此我在帮中勤加努力,终於拜了师,学了武,如果运气好,一年总也有机会见到嫣然几次,那是我所有的期待。”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眼神幽远,似乎在陷入了某些回忆,谁也没忍心叫他,半晒,冷月轻声道:“后来呢?”
裴凡道:“嫣然长大了,越发美得不可方物。武林大会上,多少男子偷瞟她,我都看在眼里,我最后悔的,便是朱青走过来时,我介绍了他们认识。武林大会结束后,嫣然没有马上回宫,我陪她在西湖游玩了几天。排队买千层糕的人很多,我只是挤进去买了份糕点,出来后,嫣然便不见了。我寻了她几天,几乎将杭州翻了个底朝天,找不到她。我心急如焚,去不谢山庄,想让盟主帮忙找,也通知一叶宫,却吃了闭门羹。”
“哪知到了苏州城,却意外发现朱青鬼鬼祟祟溜进了一家客栈,我跟了上去,却发现了嫣然,已被他……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我怒火滔天,拔剑便向他刺去,他抱起嫣然向我扔来,我收剑抱住嫣然,朱青从窗口跳走时,反手两镖,我单手挡开了一镖,另一镖却插在了嫣然胸口,我见她全身淤青,眼神迷离,头发乱蓬蓬地搭在苍白的脸颊上,命在顷刻,不禁泪如雨下。嫣然说:‘裴凡哥哥。我这里……这里好痛。’我轻轻搂着她,不住吻她头发,我恨我自己,我恨我不能以身代她。嫣然又说:‘裴凡哥哥,千层糕,你买到了吗?’我从怀里摸出已经发霉的千层糕,泣道:‘买到了,买到了。’嫣然想拿,手擡到一半,却慢慢垂了下去。”
裴凡擡起双臂道:“她就死在我的怀里,我世界里所有的光,都随她去了。我以为我也会就此随她去了,但我没死,再有意识已经是两天后,我还不能死,我要先杀了朱青这个败类。我想带嫣然回一叶宫,出了客栈却发现寸步难行,整个江湖都在传,是我杀了嫣然。朱岛主,你不觉得可笑吗?”
朱子良瘫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垮了,他道:“朱青,你告诉我,他说的真的吗?”
朱青口里只是低声喃喃地道:“他瞎说的,他瞎说的,李师妹是他杀的。”
一向冷若冰霜的叶知秋,不禁泪眼婆娑。冷月想安慰她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伸出一只手轻轻帮她拍着背。
谢不言道:“你说的话,可有证据?”
裴凡双手一摊道:“谢少庄主,你觉得我在乎证据吗?我关心你们是否相信吗?”
谢不言看着遍地的尸身,道:“你不该屠了漫山岛。”
裴凡道:“如果能换回嫣然,我不介意屠了全世界。”
谢不言道:“为了报仇,你入了巫山教。”这不是一个问句,而一个陈述句。
裴凡道:“为了报仇,我不介意去十八层地狱。”
谢不言又道:“你种了子母蛊。”
裴凡不置可否,摩挲着自己的软鞭道:“谢少庄主,能否请你让开一步,旧也叙了,该算账了。”
谢不言仍站在原地,挡在朱青身前,道:“你和朱青跟我们回去,盟主会还你一个公道。”
“公道?”裴凡语带嘲讽,悠悠地道:“我曾经上不谢山庄求援,结果呢?我被满江湖追杀时,公道在哪里?嫣然的公道呢?又在哪里?迟来的公道,它还是公道吗?你知道吗?谢少庄主,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人还来的公道,它毫无意义,所有的伤痛,都已经真实存在。弱者不配拥有公道,人,必须自己给自己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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