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多恩扯了扯嘴角,摇头表达自己的看法:
“我们不应该如此简单就完全否定它,而是在它的基础上,寻找新的出路。”
“你误会了,我并非全盘否定它,我承认拉特兰宗教结构上的完整和出色。”
比尤拉举起手边的饮料,美滋滋喝上一口,悠哉道:“但我们自己的路,没人规定它必须建立在已有基础上,当年圣徒可以行走在这片大地建立如今的拉特兰,凭什么我们现在就不行?”
“你还真是……志存高远。”安多恩尽量委婉评价道。
他觉得比尤拉虽然斗志不错,但还是有些过于年轻,难免带着几分年轻人的心高气傲。
如果所谓的全新的出路如此轻易就能开拓,这片大地早就不只有拉特兰一座圣城。
如果非要算上其他的话,安多恩心中也只认可齐言建立的卡兹戴尔养老院。
传闻在那里,是真正做到了齐言之下,众生平等,任何种族都可以在养老院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比尤拉听出了安多恩的话外音,她没有往心里去。
回首她这段日子的经历,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离谱。
“比尤拉,能与我具体说说你的宗教和建立过程吗?”安多恩决定更深入探讨一番。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话题聊到这里,比尤拉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唏嘘和追忆。
她一边回忆着,一边娓娓道来:
“其实原本我不像现在这样的,我也曾是个普普通通的美少女,诞生于维多利亚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
我母亲离世得早,我是被父亲慢慢拉扯大的,后来也是凭借父亲的余荫加入公爵的部队成为一名文职,再后来谈了一个地位在普通人眼里已经很高的男朋友。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乐乐呵呵过完自己的一生,结果呢,世事难预料哦。”
“那场战争……”
安多恩微微低下头,对比尤拉表示同情。
见状,比尤拉连连摆手,嫌弃道:
“别整的我日子多悲惨似得,就算战争爆发了,我也没被丢到战场上,仍旧躲在后面摸鱼混日子。”
“那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安多恩一脸狐疑。
眼前的比尤拉,绝对不是一个在维多利亚公爵部队混日子之人应有的态度。
更何况安多恩不认为哪位公爵会狼狈到需要手下人建立宗教来笼络人心。
“害,说来说去,还是我那倒霉的前男友。”比尤拉撇撇嘴,“那家伙被卷入一次事件,虽然保住了狗命,却也因此被疏远成边缘人物,悄无声息消失在我的世界中。
他的离开让我意识到,原来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是如此脆弱,我突然好害怕,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阵亡登记册上的一笔墨迹。
所以,我逃出来了。”
“逃出来了?”
“对,苦思数天,抓掉一大把头发和尾巴毛,才想出一个疯狂的出逃计划。”
比尤拉带着几分小得意笑吟吟道:“虽然最后还是得到一些外力的帮助才成功,但无关紧要,最后我还是现在的我。”
“现在的你?”安多恩没太听懂。
“过去的我,留在了过去,现在的我,坐在你面前,吃着蛋糕喝着饮料,跟你这位偶遇的朋友谈天说地。”
比尤拉对着安多恩举了举手中饮料杯:“朋友,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觉你满脸委屈,好像刚挨了一顿揍似得,何必为难自己呢,多笑一笑嘛。”
安多恩:“……”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好像,而是事实。
不仅在肉体上挨了萨尔贡来使一尾巴,精神上还被齐琳的注视给吓得够呛。
比尤拉有些惊讶:“不是,你真挨揍了?难道是因为宗教理念不合?”
“还是先说说你如何创建的宗教吧。”
安多恩有些生硬地将话题拉回正轨。
见他不愿详谈,比尤拉猜测是男人的面子作祟,也没有强行纠缠。
她喝下一大口饮料,心满意足地继续开始讲述:
“从部队逃出来后,我顺利来到自己现在的公司,但战争之下,所谓的乐土也不过是让人活着罢了。
说实话,刚开始我是有些后悔的,为什么要自己吓唬自己,跳出曾经的舒适圈?
但是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老人,他守护着这片净土,为其中生活的人们守护名为生存的希望。”
“听上去是一位可敬的老人。”安多恩敬佩道,“所以是他引导你建立宗教?他就是被你塑造成虚拟神格的守护者?”
比尤拉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被逗得咯咯直笑:
“老爷子可没有成神的兴趣,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女儿能不能让他抱上外孙。”
安多恩发现自己误会,不由得讪笑一下。
同时他也忍不住心生感慨。
在战争的倾覆下,那家公司还能有如此浓厚的生活气息,实属难得。
比尤拉笑了一会,渐渐停下笑声,追忆道:
“可仅仅是那样子还不行,虽然能保证活下去就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恩赐,但我不满意,我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又沦为身不由己的小人物。
我要往上爬,我要一步一步攀登,我要成为足以掌控自己人生的大人物!
我在公司的地块上游走,聆听人们的诉求,我思考这个地方需要什么,他们为了活下去而聚集在一起,但什么样才算是活着?”
比尤拉深吸一口气,没给安多恩打岔的机会,沉声道:
“公司的创始人让他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可创始人离他们太过遥远,远到令他们内心产生彷徨。
我将创始人的影子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拉下来,强行植入这些人的心中,让他们拥有可以追随,可以膜拜的目标,我给他们带去信仰和动力,我让他们改造自己居住的生活环境,我赐予他们仍然真实活在这片大地上的认知。
哪怕……创始人从未垂眸过他们。”
“神,不注视人们。”安多恩轻声道。
“那倒没有。”
比尤拉摇头否认。
她家那位是真的能下场揍人,而且还会混进食堂偷吃的,半夜扒她窗户被她暴揍一顿。
齐言从不注视人们,他都是嘻嘻哈哈混进人群搞事情的。
这也是比尤拉抵达拉特兰后,对这里的宗教感到失望的主要原因之一。
“安多恩,你说一个无法为我们带来实际帮助的存在,神明也好,你们萨科塔的律法也好,祂无法帮到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去追随祂呢?”
安多恩沉吟片刻,回答道:
“信仰的力量不来源于追随的目标,而是来源于信徒自身。”
“这话我认可,信仰我齐门的信徒,都可以加入我们。”
比尤拉点头,但随后又摇头:“那么信仰拉特兰的信徒呢?”
“……拉特兰不会庇佑萨科塔之外的种族。”安多恩给出回答。
“既然如此,你觉得是这片大地万族的问题,还是拉特兰律法的问题?”比尤拉再问。
“……自然不是万族的问题。”
“所以啊,我说拉特兰的宗教和律法,啥也不是!”
这一次安多恩没有急着反驳或者诉说自己的看法,他只是低着头陷入思绪。
比尤拉吸溜溜将杯中饮料喝光,不紧不慢道:
“安多恩,我对自己识人的能力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如果我没看错,你应当也是带着疑惑前来寻求答案的。”
“是这样的。”安多恩坦然承认。
“可是答案并不能拯救你。”
“我不理解。”
“得到答案其实很简单,但答案是一种结果,早已注定,如果它最终令你失望,你又当如何?”
比尤拉将空杯子放在桌面,纤细的手指抵住杯口,令它歪斜在桌子上摇摇欲坠。
比尤拉半倚在桌面,空闲的手托住她的下巴,玩味地注视着眼前被自己拨弄的空杯子。
“我与你诉说自己的经历,我的选择和决定都带着一往无前的莽撞和自负,是因为当时的我自认为已经找到了标准的通关答案,只要我抵达那里,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年轻的女子声音在安多恩耳中显得有些空灵:“可是啊,当我抓住答案时才发现,原来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你和我,我们都是苦苦寻找出路的人,我们的背后与身旁聚集着太多太多彷徨之徒,我们的眼前是一道不可触及的背影。
安多恩,不要因为看见了那道背影,就抛弃一切追上去,他们只是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那条路只适合他们自己。”
“我从未想过追赶那道背影,只是有很多隐秘凭我无法得知,我想要去找到真相。”安多恩解释道。
“你可以骗过你自己,却骗不过我,你的眼睛中有一道背影。”比尤拉确信道,“那道背影不一定是某个活生生的人,可能只是某种特殊的存在,或者某种特别的含义。”
空杯子在比尤拉指尖的拨弄下失去平衡,即将倾倒之际,又被比尤拉及时抓住。
安多恩缓缓闭上眼睛。
他轻声道:“是的,有一个存在一直挡在我的道路前方,萨科塔的律法,究竟是什么,我需要找到它。”
“然后呢?”比尤拉追问道。
“然后……我将得到一个答案,如果这个答案足以引导我,我将为它献出一切。”
安多恩的眼睛重新睁开:“如若不能,我将超越它,开拓一条全新的道路,为所有遭受苦难的同胞而开拓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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