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一荻忐忑不安地在宫人的引导下来到吉昌宫里。见到朱良莘正坐在主位上品茶,连忙上前行礼道:“母后万安。”
“嗯,起来吧。来人啊,赐座。”朱良莘眼皮一抬,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孟一荻垂首坐在一边,刚一落座,朱良莘又开口说话了,“那日孟氏可有将本宫的口信带回太子府。”
孟一荻闻言一愣,随即意识到朱良莘所指,脸颊上立马现出一片绯红,“有带回来的。”
“既然如此,为何这一两个月以来,都未曾见你的肚子有丝毫动静?”
朱良莘的这个话,算是很不客气了。孟一荻咬着唇,心里委屈,却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就怕被朱良莘瞧见了,更加为难自己。
可是眼下,朱良莘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训斥媳妇。她所在乎的,是孟一荻到底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为萧烁怀一个孩子,替他解围。
“今日你来得正好,本宫刚好从杏林苑里请了位医女看诊,顺便也给你看一下吧。”
婆婆的意思很明显,分明是在怀疑自己不能生育。孟一荻涨红了脸,只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却只能含笑应下。朱良莘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倒也没有去在意她偶尔流露出来的委屈。
“孔嬷嬷,带太子妃去里屋吧。”
“是。”孔嬷嬷温柔地笑着,来到孟一荻身边将她请进了里屋。
孟一荻白着脸进到屋子里,只见一位医女打扮的年轻少女站在桌子后面,见她进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向她恭敬行礼道:“奴婢沈玉见过太子妃。”
“不必多礼,劳烦沈医女替本宫看诊了。”孟一荻扯了扯唇角,想要在这位素不相识的医女面前依旧保持自己端庄优雅的形象,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沈玉瞧着孟一荻虽然眼中隐隐含着泪光,却依旧倔强地掩饰着自己心中的苦楚,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殿下请这边坐,”沈玉将孟一荻请到自己对面坐下,又道:“殿下不必紧张,不过是寻常的问诊把脉罢了。”
孟一荻苦笑,没有作声,只是认命地将手臂伸了出来,一副待宰鱼肉的模样看着沈玉。
沈玉将手指轻轻搭在孟一荻脉搏上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孟一荻的紧张,“殿下,您的身体状况不错。并没有什么异样。”
片刻之后,沈玉将手指挪开,看着孟一荻微微笑道。
“既然如此,为何我……”孟一荻眉头轻蹙,很是不解地瞧着沈玉,却欲言又止。
“奴婢给您开个方子,是补气血的。您只要吃上五副,便能够将之前亏空的气血补回来。只是一样,殿下在调理身子的时候,有些事情还是要节制一些。”
沈玉话说得委婉,却也能够让孟一荻一听就懂。刹那间,她的脸便红到了脖子根,“我,我知道了……谢过沈医女。”
沈玉微微一笑,便站起身来送她出了里屋。这边孟一荻与朱良莘告别之后刚离开吉昌宫,沈玉就被唤到了朱良莘面前。
“说吧,太子妃的身子可有什么毛病。”
“没有什么大毛病,只需要喝些补气血的药便好。”沈玉跪在地上,恭敬答道。
朱良莘瞟了她一眼,见她似乎也没有隐瞒什么事情,便又道:“听说坊间流传着一种求子汤药,也不知沈医女是否有这样的方子。”
朱良莘那个语气,分明不是在询问,而hi笃定沈玉会有。沈玉思量片刻,这才轻声答道:“是有这样的方子,只是药性霸道,宫中不曾有人尝试过。”
“无妨,但凡给本宫写一张便是。”朱良莘如是命令道,沈玉虽然并不想给,却也只得遵从。
片刻之后,那方子便到了朱良莘的手里。她先将是方子上的用药粗略看了一遍,这才递给站在一旁的孔嬷嬷。
“沈医女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今天的事情,哪些发生了,哪些没有发生。”
“奴婢今日过来,就是给皇后娘娘看这失眠症的。”
沈玉的回答让朱良莘很是满意,她差人给沈玉了一些赏钱,这才让宫人将沈玉送出了吉昌宫。孔嬷嬷瞧着沈玉的背影,轻声问道:“娘娘,这个姑娘确实聪明。只是……是否还要留着?”
“留着吧,若是咱们今天的事情有人走漏风声,再除掉也不迟。”朱良莘说着,拿起旁边的那一碗茶汤,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
沈玉在宫人的引导下离开了吉昌宫,直到再也看不见吉昌宫宫殿的飞檐,她才敢停下来大口的呼吸,用以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
这种小命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沈玉多年蛰伏于宫中,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她将身子轻轻靠在宫墙之上,这才发现汗水已经浸湿了衣衫,眼下被冰冷的墙壁一碰,有些冰冷刺骨。
“沈玉?”正在沈玉发呆的时候,魏凌云提着灯笼从宫道的另外一头走了过来。
沈玉回头看向走近的魏凌云,有那么一瞬间,激动得有些想哭。
“你怎么了?没事儿吧。”魏凌云是知道今天沈玉被叫去吉昌宫的事情的,他见人一直没有回杏林苑,这才一个人抹黑来找。
“我没事,”沈玉紧紧抓着他的手,身子有些发颤。
魏凌云点了点头,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二人牵着手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直到走到宫中一处偏僻角落,这才停下脚步。
“皇后娘娘为难你了?”
“倒也没有。只不过她今日叫我去,不是为了治她的失眠症,而是为了让我给太子妃看诊。”
魏凌云惊疑不定地瞧着沈玉,一瞬间想到了多种可能,“怎么,太子妃她……”
“还好,太子妃的身体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在我临走之前,皇后娘娘找我要了一幅求子汤药。你知道的,这种东西宫里的太医根本就不会给人开的。我猜她今天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终目的是那个求子汤药。”
魏凌云在听完沈玉的表述之后,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皇后娘娘要这个东西做什么,莫非她是想再生一个?”
对于这种不切实际的猜测,沈玉都不知道应该摆什么表情了。也正因为这一个小插曲,她忽然也没那么紧张了。沈玉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魏凌云这个呆子,“皇后娘娘怕是替太子求的这副汤药。”
魏凌云瞪大了眼睛瞧着沈玉,显然是被她的这番猜测给吓着了。话已至此,就算他再愚钝,也能够理解其中深意,“这,这……那若是这件事情被泄露出去的话。”
“皇后娘娘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不论是不是我说的……可是这深宫大院之中,又如何能藏得住秘密。”沈玉喃喃说道,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残月,愈发想念通天阁和药王谷了。
“魏大人,”沈玉忽然回过头来抓住魏凌云的袖子,眸中含着盈盈月光瞧着魏凌云,“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沈玉消失不见了,一定要记得,去一个叫做药王谷的地方寻我。”
“药王谷?”魏凌云犹如雷击地瞧着沈玉。曾几何时,当他还在淮南郡的时候,那个假扮沈玉的女人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魏凌云瞧着沈玉,忽然觉得她虚无缥缈地让他抓不住,“你到底是谁?沈玉是你的真名吗?你……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哪里也不去……除非,我实在没办法在这宫里待下去了,否则我是不会走的,我想……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留在你身边的。”
这样的话,沈玉从来没有说过。即便是后来魏凌云大难不死回到王都,沈玉在他身边日夜照顾侍奉,也不曾说过。
魏凌云激动万分地紧紧将沈玉抱在了怀里,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沈玉,沈玉……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你放心,拼了我这条命,我都要护你周全!”
沈玉摇了摇头道:“魏大人,我不要你去替我拼命,我要你好好的。也请你相信我,沈玉可以自保。只是……只是若是哪一天你到处都寻不见我了,魏大人一定要想办法去找我。我会在药王谷,一直等您。”
那句‘至死方休’,沈玉偷偷在心里说了,却没有说出口。人的命运变幻莫测,她不想魏凌云因为自己的这么一句话而背负一辈子的枷锁。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一定。”魏凌云说到动情处,也禁不住红了眼眶。月色正好,可是他却提前尝到了一丝生离死别的味道。
沈玉含笑点了点头,将他的手握紧,“待会儿咱们还是各自回到杏林苑里,莫让旁人瞧见我二人是一起回去的。”
“好,那你一定小心,”魏凌云临走之前,又将手里的灯笼硬塞给了沈玉,这才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他的身影刚从沈玉的视线之中消失,沈玉眼神之中的柔软也渐渐消失了。
她从小生长在通天阁,后又师从药王谷,本就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而今皇家的那些争权夺利之争已经牵涉到自己,想要她坐以待毙怕是不可能了。
沈玉转过身,提着魏凌云塞给自己的灯笼,一边寻思着如何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阿金,一边向杏林苑行去。
……
阿金面色阴沉地从兰茵记回来时,宋文禹已经坐在房间里头看书了。
今日他的早归,让她有些意外。转念一想,便又释然了。倒是宋文禹见她眉头紧锁的模样,慌忙站了起来迎向了她,“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阿金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还没想清楚说辞,话便已经出口了,“就是沈员外给我的陪嫁产业太多,总是这么巡视有些累。”
宋文禹哭笑不得地瞧着她,牵着阿金的手双双坐了下来,“既然如此,等沈默麟来王都了以后,你就交出一些来让他打理吧。”
阿金歪着头想了想,“倒也可以。”
宋文禹见自己三言两语就解决了阿金的难处,也是高兴,话也不自觉多了起来,“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今日回来得这么早吗?”
阿金也算是给面子,虽然隐隐约约能猜到为什么,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
“彻查淮南郡一案,马上就可以圆满结束了。润王既然已经回来了,我和洛腾也不必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了。”
“这样啊,真好。”阿金笑了笑,言语里带着些敷衍。
宋文禹抿着唇瞧着她,似乎看出来了阿金的心不在焉,便将手覆在她的手上道:“你好像还是有些心事没有说出来?”
“我在想,等你查完淮南郡一案,是不是就要开始为润王的夺嫡之争出谋划策了。”
宋文禹一愣,随即苦笑了一下。他的阿金,总是这么聪明,有时候还真是让他觉得苦恼。
阿金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堵得慌,“你是已经有了决定,还是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阿金……有些事情,没有到那一步,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即便现在我坐在这儿冥思苦想,也是想不出万全之策的。”
阿金皱着眉头瞧着他,好几次她都想要用事实来击破宋文禹对萧湛的那最后一丝幻想。可是这么残忍的事情,她实在做不出来,更何况对方还是宋文禹。
“……你是觉得,润王这次回来,不一定是有争抢之心的?”
“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
阿金有些气急败坏地瞧着宋文禹,声调都不自觉拔高了些,“我知道你与他生死与共过,且还是多年好友。可是都这么多年了,他经历了多少变故,人总是会变的。”
“阿金,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不到那最后一刻,我实在不愿意将他与旁人一般看待。”
“我明白了……”阿金垂下眼来,只觉得有心无力,帮不上忙。今日她与萧湛在兰茵记里的谈话,犹在耳畔回响。可是因为之中牵扯了太多的人和事,她也无法将之向宋文禹全部和盘托出。
更何况,就算自己据实以告,宋文禹也不见得会相信她。
宋文禹见她如此挫败,又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安慰道:“阿金,别这样,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阿金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嗫嚅道:“其他的事情,我都信你。可是一旦牵扯到润王,你就不再是你了,叫我如何不担心?”
宋文禹哑口无言,只得双手一摊道:“那你要我如何?”
阿金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去屏风后边换衣服,“我不要你如何,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她还没有向前走几步,宋文禹就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阿金,”他说,“咱们要个孩子吧。”
阿金窝在他怀中,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因为这句话溢满了甜蜜而又幸福的感觉,同时又是苦涩的。宋文禹的这个提议,让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以及造成这一切后果的阿九。
“我……文禹,白大夫说过,我的身子需要调理。”
“无妨,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夫妻的。等个一两年,你身子调理好了,我们再要个孩子也不迟。”
阿金很想问他,若是自己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了怎么办?可是这样的话,她实在问不出口。
她依旧将自己的背脊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尽量用一种轻快地语调回道:“好呀。一两年以后,我们就要个孩子。”
“嗯。”
宋文禹将她又抱紧了些。
阿金没有转身,由着他从背后抱着自己。因为他怕宋文禹瞧见自己眼中隐忍着的痛苦和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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