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路辛夷在上海陪着周止和孟淑惠在瑞金医院吃完元宵节的最后一顿晚餐,当晚周止便安排司机送她回了明州。
一同带回的,除了孟淑惠送她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礼物,周止送她的十二根口红,还有带过去的那盆昙花。
上车前他开玩笑:“这昙花要是一辈子不开,你就养一辈子吗?”
她很宝贝地抱着那盆花:“要养,当孩子一样养。”
路辛夷回了明州的家里,算起来自从除夕那晚和苏懈去了三亚,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来了。
家中一切未变,除却灰尘多了些。
苏懈送的那束红色芍药,虽被周止插在了花瓶中,经过半月时光摧残,早已不能看。
当晚,她去敲隔壁江奶奶的门,给她带了从上海买的蝴蝶酥和甜点,又陪着说了很久的话,一直到深夜才回家睡觉。
翌日刚好是周一。
立春已经很久了,天气却还是很冷。
连着小十天没有上班,再次站在春山医院门口,路辛夷竟有些紧张,约莫还是因为前段时间的那段视频,还有郭可发布的那篇文章,虽然她不知道后来周止用什么办法阻止了那篇文章的大面积传播,可她后来在网上搜了搜,还是能搜到一些截图。
只要搜索白袍妲己,偶尔还能在网页上看见她的生活照,只是隔几个小时再搜,那张照片又会消失。约莫是新创集团专门派了人在网络上监督舆情。
只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谣言和八卦这种东西,根本止不住。
关于周止为了她买下春山医院……
关于白袍妲己的传闻……
关于顾家的传闻……
曾经她最害怕的一切,如今都以一种她未曾想过的方式暴露在大众之下,这些八卦在别的地方也许未必风靡,可春山医院是她工作的地方,往日朝夕相处的同事们想必也早已知晓。
此刻,她抱着那盆昙花,站在春山医院门口的那块碑前,看着那无比熟悉的八个字——“任君凭栏,我栖春山”
又想起周止当初在全院大会上真挚动人的讲话,他一直明亮纯粹,直接热烈,如果没有他的勇敢,他们之间不会走到今天。
她告诉自己,不要怕。
她的阿止已经陪着她跨过了万重山水,她又有什么惧怕的。虽然他不在她身边,可这里是春山医院,处处都是他爱她的证明。
她不怕。
思及此,她迈开步子,带着微笑走进医院,迎面而来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脸庞,有人认出她,和她打起招呼,她微笑着一一回应。
“路医生,好久不见了。”
“路医生,气色不错哦。”
“路医生,包包真漂亮。”
“路医生,你口红是什么色号?”
没有人提不愉快的事,她所感受到的都是一片善意和友好。回到久违的办公室,她将那盆昙花放下,换上白袍,出去准备加入周一大查房的行列。
心胸外科所有人都在主任医师谢志恒的办公室门口集合,路辛夷到的很早,和张静然寒暄了几句。
张静然问:“网上写的是不是真的?”
路辛夷暧昧地笑笑:“真真假假,你当八卦看就行了。”
张静然:“网上已经有你和周院长的cp粉了。”
路辛夷:“……”
谢志恒从办公室出来,目光和煦地看一眼心胸外科的所有人:“都到齐了哈?”
众人都笑笑。
谢志恒目光落到路辛夷身上,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小路,新年红包,我和张主任的一点小意思。”
路辛夷有些意外,摆摆手,不太好意思。
张静然:“你就拿着吧,大家都有。你上次不在。”
张泉:“对,没多少钱,赶紧收下,快上班了。”
路辛夷收下了红包,看着众人第一次有一种融入了这个大家庭的感觉,很温暖也很充盈。
到点了,她跟在众人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住院部的方向走。
新年新气象,路辛夷还记得去年自己刚来春山医院的时候,住院部的入住率不到百分之二十,可用死气沉沉来形容。
如今只看心胸外科,住院部的入住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六十。
私立医院和公立医院不同,能有这个住院率已经算很高,比之春山医院千禧年之后最辉煌的那几年也不遑多让。
“你是路医生,网上那个白袍妲己,你跟新创集团那个很帅的小周总真的在谈恋爱吗?”
网络上习惯叫周国强老周,称呼周止为小周。
住院部有个年轻女孩一眼认出了路辛夷,新奇地拿出手机来:“姐姐,我能跟你拍一张吗?”
路辛夷:“……”
女孩:“你好厉害啊,你现在还能当医生,我们都觉得你特别酷。”
路辛夷:“……哈?”
路辛夷以为女孩是说自己被捅伤还能继续当医生这件事,尴尬地点了点头。
“要是小周是我男朋友,我早不工作了,天天在家里躺平,他那么帅又那么有钱……”女孩话锋忽然一转:“姐姐,你帮我问下,新创集团的股票到底什么时候能止跌?我都快跌疯了!”
病房里落针可闻。
心胸外科所有人默默看向路辛夷。
路辛夷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说了两个字:“好的……”
一行人来到九楼,刚出电梯,路辛夷便听见一阵清雅急促的乐器声,是琵琶。
整个九楼,会弹琵琶的人,只有住在903的苏懈。
他什么时候来的?
众人也都听见了琵琶声,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路辛夷,路辛夷干笑两声,开口道:“我去跟903说一声,让他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休息。”
谢志恒点了点头,允许她离开。
路辛夷快步来到903门口,假装敲了敲门,不等里头的人答应,她拧开房门,果然看见苏懈坐在沙发前的地摊上弹琵琶。
他人很高,手长脚长,只能穿春山医院最大号的病号服,可偏偏他人极瘦,因此那身病号服套在他身上,空空荡荡,配上那一头金色长发,倒是多了一股洒脱不羁之感。
听见脚步声,他抬眸看她一眼:“好久不见。”
手指不停,琵琶声还在继续。
路辛夷无奈道:“现在是上午九点,有病人可能还在休息。”
苏懈点点头,眼神暗示她马上就弹完了,他很快收尾,洋洋洒洒,手指灵活,只看架势,有几分艺术家的派头。
他弹完,手还放在半空中搁浅了几秒,似是在回味刚才的酣畅淋漓,眼睛也阖着。
路辛夷打了个响指:“醒醒。”
苏懈睁开眼,秒破功,一脸期待地问:“好听吗?”
路辛夷:“挺厉害的,我还以为你背着琵琶是为了装逼,没想到真的会。”
苏懈拽道:“我还需要装逼?学乐器又不是追女生,只要肯花时间肯花心思,总能学会。”
……
路辛夷问:“你最近哪儿不舒服吗?”
苏懈捂着胸口:“我的心啊,想你。”
路辛夷做呕吐状,两人玩笑过一阵,路辛夷认真看他两眼,她知道他来住院肯定也是为了网上那些不太好的传闻。
“你大老远跑过来,谢了。”
苏懈淡道:“客气。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路辛夷纳闷:“什么忙?”
苏懈拿出一份文件袋,递给路辛夷:“这里面是我的遗嘱,已经请律师公证过了,你帮我保管一下吧。”
路辛夷一愣:“遗嘱?”
苏懈:“很奇怪吗?我这种人每年都要写遗嘱的,万一突然嗝屁了呢。”
大概是话题突然涉及死亡,路辛夷莫名有些难受,虽然一直都知道苏懈身体不好,生死无常,可当他真的将遗嘱交到她手里,她还是不太适应。
苏懈,不到三十岁。
那么鲜活,生命力如此旺盛的的一个人。
虽然天天嚷嚷着想死,却也一直很努力地活着。
将他和死亡二字沾边,实在是残忍。
“你交给律师保管不就好了,干嘛要交给我?”
苏懈耸耸肩:“一看你就没被律师坑过。这年头,律师也不能全信,总之,你帮我保管吧。”
路辛夷点了点头。
苏懈假装才想起来什么,用很随意的口吻道:“哦,对了,提前跟你打声招呼,要是我死了,请你帮忙处理一下后事。若琳的骨灰洒进了马尔代夫的大海里,你帮我也撒到那里吧。那里的海水很干净很清澈,阳光也很好。你知道的,我喜欢晒太阳。”
路辛夷听得五味杂陈:“不是要长命百岁吗?”
苏懈:“我当然会努力,可也要做最坏的打算。要是到了年底,我还没死,你就把这份遗嘱还给我,我写好了下一年的,你再帮我保管。”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气氛过于凝重了。
偏偏谁也没勇气去打破。
万幸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苏懈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请进。”
谢志恒领着一行人走了进来,看见二人神色不太自然,都是一愣,随即照例询问苏懈一些寻常的问题。
路辛夷抱着那个文件袋站在一旁,只觉得沉甸甸的,心里像堵着一口气上不来,难受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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