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围的夏风拂过绿油油的稻田,落到周止身上时,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潮湿。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平安夜,他满怀期待的那个夜晚,想起自己笨拙地和咖啡店老板一起布置求婚场地,想起自己小心翼翼等她睡了,拿软尺量她无名指的指围……
路辛夷不会知道,她拒绝他离开后,他在江洲中心医院急诊科外的寒风中站了很久很久。
他看着一辆急救车缓缓驶了进来,送来一位被渣土车碾压过的患者,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腿骨已经碎了,骨渣和血,肉混在一起。
男孩父母随车而来,母亲哭了一路,已经是个泪人,走路都需要丈夫搀扶。丈夫虽然看起来比妻子情绪稳定许多,却也不过是强撑,望向男孩时,眼眶里蓄满泪水,不敢叫儿子看见,背过身去擦泪,转头来又要安抚儿子。
那少年奄奄一息,轻轻叫唤:“疼,好疼……”
“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疼了,没事……”
那丈夫穿着工地干活的衣服,整个人灰扑扑的,应该是还在干活时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来的。
整个急诊科如临大敌,五六名医生都围聚上来,先进行简单的检查,然后分析治疗方向。
隔着急诊室的门,他看见路辛夷和一个医生有了分歧,这时又来了一位更年长的医生,他加入后,治疗方向很快定好。不过还需要征得监护人的同意。路辛夷被派去和患者的家属沟通。
那母亲一直在哭,路辛夷给她拿了一盒纸巾,转头和父亲商量,她全程冷静得近乎冷血。在得到父亲的同意后,路辛夷转头告知同事,开始执行抢救。
整个急诊科手忙脚乱。
路辛夷有条不紊地少年处理伤口,输血,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值。待数值稳定后,几名医护人员将病患转移走,大概是患者的条件可以手术了。
送走少年后,忙了半个多小时的路辛夷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这时,有人叫她,她闻声小跑至一位患者的床前,护士焦急地跟她说起突发状况,路辛夷接过除颤仪,开始实施抢救……
大约过了一分钟,患者的心电图变为一条直线。
路辛夷又加大了电力,继续实施抢救。
又大约过了三分钟,路辛夷脱力,一动不动,神情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患者变为死者。
病患家属中一位女性忍不住趴在身旁的丈夫肩头恸哭起来。
周围的病患似乎也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都纷纷看过去,护士将帘子拉了起来。
周止也不免有所动容,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却看见路辛夷从帘子里走了出来,神情如常,她找了个角落蹲了一会儿。
全程面无表情,一点也不像刚刚亲身经历了一场死亡。
周止一直都只知道自己在跟一个女医生交往,她每天都在面对生死,可当他只是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便已经觉得心被揪着,好似过去了两个世纪。
太难熬了。
可这样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路辛夷几乎每天都在面对。
……
周止被冻得鼻尖发红,回到对面的咖啡馆,拜托咖啡馆的老板将戒指交给路辛夷,他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戒指是按照她的指围订做的,内圈刻了她的名字。
如果她不喜欢,丢掉、送人或者卖掉,随她高兴。
之后,他开着那辆米色的甲壳虫逃回了上海,一路上,他都觉得冷,渗入骨头的冷,他把空调开到最大。
他觉得自己像一根慢慢融化的雪糕。
回到上海的大房子里,他把房子里所有的灯全打开,又泡了个热水澡。翌日起床后,还是生了一场重感冒。
他自认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之后的日子他也并未纠缠路辛夷。
一直到他要出国了,想跟她说一声再见,给她发微信,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打电话,也是一样。
最后,他还是把自己要出国的消息传达给了她。
确认她知道后,他心中怀揣着小小的期待,至少要好好告别,给这段感情画一个句号。
他早早就去了机场,等了两个小时,一直到飞机快要起飞了,也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他这才知道,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追她,一厢情愿地爱她,一厢情愿地被甩,一厢情愿地想好聚好……
由始至终,这段感情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包括,三年后二人在春山医院的重逢,也证明了这一点。
每一次见面,他草木皆兵,方寸大乱。
而她,永远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周止静了静,有些疲惫地抬起了脚,徐佳人见他似乎是没事了,笑着跟上去,“其实啊,我觉得你不用在意,都三
年过去了。我要是你那个前女友,我现在肯定后悔死了……”
周止突然停下脚步,神情有些不耐。
徐佳人还未发现前面的周止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头撞到他后背,反作用力下后退了两步,一只脚从台阶下崴了下去,疼得叫了出来。
徐佳人捂着脚踝处,看样子有些严重。
周止伸出手一只手,搀扶着她站起来:“能站起来吗?”
徐佳人颤颤巍巍站起来,脚能沾地,但不能使劲,她皱眉摇摇头。
“上车,我送你去附近的卫生院看看。”
徐佳人走了一步,摇摇头:“走不了,好像是崴到了。”
周止有些头疼。
徐佳人:“要不,你抱……”
周止看了一眼被周国强的奔驰车堵得严严实实的自己的车,目光一扫,注意到最外围的一辆骚气的红色卡宴:“你扶着树,等一下。”
他给周远扬打了个电话,“门口那辆红色卡宴是你的吗?把你车钥匙送下来。”
不到一分钟,周远扬送来车钥匙,看见徐佳人扶着树:“脚崴了?我派人送你去卫生院。堂哥,你别走,你可是长孙,一会儿爷爷要找你了。”
周止本就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他本来以为周国强要晚上才到,吃顿团圆饭就会走了,才会答应回来的,没想到孟淑惠给他安排了徐佳人,更没想到周国强来的这么早。
从这一点来说,徐佳人的脚崴得很是时候。
正好给了他短暂离开的借口。
“不用了,我送她去吧。你跟我妈说一声。”
说罢,搀扶着徐佳人往红色卡宴那边走,周远扬替他拉开车门,两人合力,徐佳人送上副驾驶座。
周远扬要给车钥匙时,还有点不情愿:“你不会开我的车回上海,一去不回了吧?”
周止没好气看他两眼。
周远扬真诚道:“大伯母知道,会杀了我的。”
“你以为我们家,就只有我妈一个人会杀人吗?我在纽约听说上海有一家做医疗研发的新公司,烧了两个亿做抗癌药。没记错的话,那个项目是你负责的吧?药出来了吗?到什么阶段了?临床测试结果怎么样?药监局拿到批号了吗?你打算……”
一连串问题密集砸下去,每一个字都杀人不见血。
这要是在新创集团董事会上被这么问,周远扬就要当场吐血。他主动奉上车钥匙,缴械投降。
整个人霜打的茄子一般。
周止接过钥匙,开车,扬长而去。
直到看着那抹红色消失在田野中,周远扬才捏了捏眉心:“姓周的真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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