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八十章 诏狱之三(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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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相识后,贾谧终于找到了刘羡的弱点。

对于一个自命不凡的人来说,无论是正面凌辱他,折磨他,甚至消灭他,都不会打消他的斗志。他越是面对这种不可能战胜的困境,反而越是会感到兴奋。

因为一个有勇气的人是不会害怕痛苦的,他可以用直面折磨来磨砺自己的意志,证明自己的斗志坚强如铁。所谓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不可以被打败,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这样的意志,或许可以感动自己,可以挺过挫折,但却拯救不了任何人。

在那日之后,贾谧开始每日都往牢房里扔一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囚犯。要么是刘羡昔日的同僚,要么是那些同僚的家小,贾谧对他们提出的条件,和对李肇提出的都一样,要么杀了刘羡,要么为刘羡所杀,不然,就将将他们的三族尽数杀尽。

这样的人当然杀不死刘羡,他们多是哀求刘羡,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刘羡起初对此感到愤怒,同时又疑惑,贾谧到底想干什么?

但这个答案不难找出,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力量展示,他在向刘羡展示自己无上的权力。同时又在无声地质问刘羡:你到底能做到什么?一无所有的你,又为什么而骄傲?

刘羡当然是为自己的人格而感到骄傲,这么多年来,他受母亲张希妙的启蒙,又得到陈寿、小阮公、李密、刘颂等人的教导,对自己的要求一直很简单,就是不要做一个放浪形骸、虚度光阴的人。而要成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能让天下人信任的人。他要竭尽全力,让自己拥有一切好的品质,然后能自豪地对人说出:我是汉室子孙。

现在的刘羡当然不认为自己做到了,但这个信念已经深入到他的骨髓。让他鄙视世上一切的自甘堕落,并向自己的恶欲与贪恋妥协的人,他认为这些人都是软弱的小人,哪怕一时占据高位,最终也会因为德不配位而灭亡。

整个晋室就将毁灭在这群人手里,这是自李密开始,所有人都在对刘羡论证的,不容置疑的结论。

所以刘羡更加发自肺腑、毫不掩饰地鄙视这些人,看着他们活动,就如同看一群尸体在跳舞。

贾谧也认识到了这点,所以他现在将其余生命放在他面前,进行最恶毒的嘲讽:来吧,仁慈又高尚的人,如果你是真的高尚,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你同僚家小的数十条生命呢?

这并非酷刑,却比酷刑更加骇人,因为他在攻击一个人的信念。当年汉惠帝想当一个好儿子,好兄弟,好家长,但在看到戚夫人被母亲削成肉棍做成的人彘后,他惊骇不已,而后万念俱灰,忧思成疾,最终狂乱病逝。

而现在,贾谧的其实要做的,就是和吕后当年一样的事情。只不过吕后是为了让汉惠帝学会冷酷无情,而贾谧是要向刘羡诛他的心。

即使刘羡并不因此而心死,那亲手杀死了数十个同僚家小的他,恐怕也没法在楚王党中混迹下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刘羡不得不承认,即使贾谧是一个他全然看不起的小人,但现在,他就是能够依靠权力杀人,不仅能杀人,还能逼别人杀人,逼刘羡自己来杀人,迫使他做一些他全然不想去做的事情。

刘羡此前从未因杀人而心痛过,他在金谷园杀人,在东宫杀人,都是因为心中有信念,他相信自己有不得不杀人的理由,那些死去的人,要么是罪有应得,要么是渴望死亡。

但现在,刘羡却感到了空前的心痛。人一生只能死亡一次,可这样慎重的事情,却被贾谧拿来当做玩具,他要以他人的痛苦作为自己快乐的源泉,然后剥去最后哪怕一丝的尊严。最后向刘羡论证,是的,没错,他就是高人一等,这是铁一样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而刘羡如果想活命,也只能屈从于这样的事实,在贾谧设下的一个个选择下,用刀锋做着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原先的刘羡,杀人的时候,手起刀落,不论是开膛破肚,还是断人首级,他都能利落得如同切纸。但在现在,他将刀尖刺入一个个温热的胸膛里,他却感觉到了血肉的呼吸与跳动,感觉到有灵魂在缠绕着自己的臂膀,让他刺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因为这些人仍然热爱生活,眷恋人世,哪怕他们倍感折磨和痛苦。

刘羡忍不住会想,这些死去的人,他们会怨恨自己吗?他们有的人原本不必死,却无端掺和到自己与贾谧的恩怨里,成为一个个祭品。

这个答案其实非常明白,他们是一定会怨恨的,既怨恨贾谧的残忍,同时也怨恨刘羡的无能。

有一个曾经割了舌头的女人,她不想死,她想活。于是她用一个空前怨毒的眼神看着刘羡,像一只受伤的母鸡一样对着她胡乱撕打,然后刘羡扭断了她的脖子。

哪怕她不能开口,刘羡都知道,她在诅咒自己,像诅咒上苍一样诅咒自己。刘羡杀了她后,他当夜就做了噩梦,感觉自己已经被一种不可言喻的死灵缠上了。

而刘羡却不可能责怪他们,这是人之常情。他只能去痛恨贾谧,可痛恨有什么用呢?恨如果有用,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该死,哪怕是诸葛亮那样的完人,也会有大把的人恨他入骨。

他也不可能真的去杀了贾谧,别说自己现在身陷囹圄,就算自己现在出了狱,他拿什么跟皇后的亲侄子斗?就算万一中的万一,他成功杀了贾谧,他能逃脱吗?他不可能逃脱,安乐公府全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都要为之陪葬。

故而他也开始责怪自己,反思自己,他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呢?难道自己犯了什么可不饶恕的错误,这才走到一个死局中的吗?

是因为他不愿意向贾谧低头求饶吗?是他没有主动做一条平阳贾氏的狗吗?

可先不说贾谧和贾后如此喜怒无常,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主君。就算投靠了他们不被为难,难道不会在做下累累罪行后,与他们一起下地狱吗?

又或者一开始就装聋作哑,在官场上彻底当一个隐形人?可他又为什么要出仕呢?莫非是要说,什么都不做才是自己一生的宿命?

刘羡在这里感到了空前的讽刺,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选,都和母亲与老师们的教导违背了。他的人生仅仅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形成了一个不可逾越的深渊。

他开始想,或许自己真的错了呢?做人就应该两面三刀,就应该忘恩负义,就应该不顾一切地去攫取权力,把所有人都当做玩物,最后成为一架冰冷的政治机器。

高祖刘邦能够获得天下,真的是靠约法三章,而不是著名的狡兔死、走狗烹吗?光武帝刘秀,不就是一个纵兵屠杀、放任劫掠的伪君子吗?自己的曾祖刘备,不也是偷袭了刘璋才获得基业吗?

自己总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可曹操屠遍九州,不还自夸是拯救了汉室,捍卫了天下和平吗?司马懿当了乱臣贼子,最后不也是他们家一统三国吗?

虽然自己平时在和陆机辩论时,总是喜欢嘲笑,很多昏君乱政,处理不了政务,就喜欢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可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杀人就是最好的,最有效率的解决办法。曹操不就亲自证明了,有些事,不是杀人解决不了问题,根本是杀的人还不够多,还不够快。

或许这世界本来就是冷血无情的。老子不是说了,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杀人是手段,救人也是手段,可杀人本就是比救人方便得多的手段,所以贾谧眼下才能这么有恃无恐。

这么想着的时候,刘羡胸中的愤恨已经几乎要完全酝酿出另一个人格,不如此去想,他就无法开脱自己,无法坦然地去杀死贾谧送来的每一个人。

可也因为他这种思想与气质的变化,他的气质渐渐形同枯槁,不再有入狱前的骄傲与沉着,即使来探监的江统发现了什么不对,但刘羡对于夜晚发生的事情,终究是羞于启齿,于是什么也没说。

这天,大概是李肇死后的第十日夜晚,和往常一样,两个狱卒又扔进来一个人。刘羡已经不想再和这些人多说什么,他握紧了当日李肇藏在绷带里的匕首,打算等狱卒一走,他就把这个人了结。不要再有什么瓜葛,犹豫和温情,只会让自己产生徒劳的悲伤。

但等他定睛向今日的狱友看去,不由一愣,竟然是一个身高四尺的女童,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而刘羡靠近的时候,她缩在阴暗的角落里,毫无反应。

这是谁的家眷?刘羡闪过一个念头,便不再思考。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做一些无用功,早日结束对方的痛苦,也是早点结束自己的痛苦。

他这么想着,缓步向前走,没有发出脚步声,可离奇的是,这个小姑娘竟然一动也不动,她不害怕吗?她又遭受了什么样的虐待?

这么想着,刘羡高举的手又渐渐放下了,他开始沉默地注视。

在这个时候,小女孩出声道:“您好,有人在吗?”

什么意思?诏狱中虽然昏暗,但还是有些许烛火的,不至于连人影都看不见啊?刘羡吃了一惊,他不禁出声问道:“你看不见吗?”

小女孩终于动了,她两只手胡乱地在身旁的墙壁上摸索着,仿佛犯下了什么错似的,很害羞地说道:“对不起,前些天,有人拿烟熏我的眼睛,然后我就一直哭,眼泪流着流着,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不见了。他们说是我忍不住痛,哭瞎的。”

刘羡听了后,一时默然无语,良久后,他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说:“我叫李络华,我阿父叫李肇,是朝中的积弩将军哩!”

竟然是李肇的女儿!刘羡眼前立刻浮现了李肇浑身溃烂的惨状,贾谧竟然连他的女儿也不放过吗?刘羡感到自己的神经跳了一下,更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但他沉默的时候,李络华却有些慌张,她还没有习惯目盲的日子,四处伸手说:“您还在吗?”

“在。”

“您有见过我阿父吗?”

“我见过,他是我的同僚,也是我的好友。”刘羡狠了狠心,径直道,“但他已经死了。”

“啊?那您就是安乐公世子吗?”络华的语调出人预料的平静。

“是,我就是刘羡。”

诏狱陷入到骇人的沉默里,刘羡已经做好了这个小女孩发疯的准备,在这样一个世界,没有人会不发疯,他自己也在发疯的边缘了,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发疯的理由。

不料络华的肚子却发出咕隆隆的叫声,听得出来,她很饿,然后她很窘迫地缩回角落里,一个劲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络华的声音很娇嫩,就像春天还沾有露滴的绿芽,又像无处可去的白兔,有些瑟瑟发抖。这让刘羡一下又冷静下来,拿出晚膳还剩下的一张胡饼,塞到络华手里,问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络华有些茫然,她捏了捏胡饼后,又嗅了嗅,终于意识到这是食物,然后就急匆匆咀嚼起来,一边吃一边说:“看诏狱的大叔说,他喜欢安静,不喜欢有人吵闹,有人吵到他,便会打人……”

刘羡闻言,感到非常的可悲,他下意识摸了摸络华如枯草般的头发,络华的身躯微微一抖,但很快又安静下来,吃完了胡饼后,她舔着手指上的面屑,轻声说:“阿父说得不错,您是一个好人呢!”

刘羡自嘲道:“是啊,一个百无一用的好人。”

不料络华却摇着头说:“不是呢!我阿父常常在家里说,楚王府里最让人亲近的,最让人钦佩的,都是您,他说,府中其余的叔叔伯伯也很厉害,但能做出大事业的,只有您呢!”

“有这回事?”这个回答让刘羡全然没有想到,因为印象中,楚王党羽里和自己走的比较近的,也就孟观与王粹。李肇虽然也有不少往来,但他从不表露出对自己的欣赏,反而意见经常相左,就拿劝说楚王司马玮止兵来说吧,李肇就根本没有赞同过自己。

没想到,今日在他女儿的口中,竟然听到了另外一个答案。

刘羡问道:“可李兄从来没和我说过啊?”

络华道:“我阿父和我说,您是英雄刘备的子孙,是一只将要翱翔九天的鲲鹏,要建立改天换地的大事业,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家,只是贪恋枝头的燕雀,不可能在一起并肩翱翔,如果强行交往,只会让自己白白受伤……”

李肇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刘羡感到深深的茫然,他同时又有些恍然,难怪那一夜,李肇趴在自己身上,却迟迟下不去手。可这么多年来,自己却从未去了解过他,只当是一个有些本领但又有些平庸的人罢了。

刘羡对自己的更加感到失望,他竟然连身边有这样重视自己的朋友都不知晓,还自以为看穿了人心,自己到底看穿了什么呢?

于是他说:“李兄高看我了,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了不起的人,也会痛苦,也会流泪,也会感到寂寞,也会一时冲动。如果再来一次,我有很多事不会去做……”

“真的吗?”络华茫然地睁着眼睛,对着虚空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不需要我觉得为什么,因为人生总是有想要却做不到的事情,接着就会感到痛苦,这是人的本能。”

“所有人都一样吗?”

“所有人都一样,只要活着。”

“可我阿父说,人是因为找不到归宿而痛苦,找到归宿就不会了。”

“归宿?”

“他跟我拿您举例子说,鲲鹏若在枝头,也会感到痛苦,因为只有大海和九天才是鲲鹏的归宿。它不会因为抢不到果实而痛苦,也不会因为蝇虫而烦恼,这些枝头的琐碎与鲲鹏本来就毫无干系。”

“……”

刘羡一时没有说话,但他的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是啊,人生虽然有这样那样求不得的事情,但也会有一些得到了就让人心满意足的事物,那就是人的归宿。

按照世人的角度来看,自己的生活其实很幸福,但自己还是觉得不满,为什么呢?其实就是他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归宿,让自己躁动的心灵安静下来。

自己一直在自以为是的与苦难抗争,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在寻找一个能让自己落脚的归宿,仅此而已。

可自己的归宿到底是什么呢?说了这么多,自己不还是无法应对贾谧的折磨吗?刘羡还是想不明白。

于是他自嘲说:“或许我不是鲲鹏,只是一只想要模仿鲲鹏的燕雀,飞不出这片密林。”

“怎么会呢?我阿父说,鲲鹏现在不是遇到了密林,而是撞上了乌云。是那些死去的,没有消散的鬼魂在纠缠您。您只要冲散过去,就是海阔天空!全天下的百姓都会看见您!”

络华说着的时候,虽然情绪很激动,但她可能并不明白这段话有什么含义,毕竟她还太年轻了。但对于刘羡而言,这话却如同马寺钟声,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样!这番话如同拨云见日般驱散了刘羡近来的疑惑,他发现此前自己走入了死胡同。人世确实是惨痛的,这种惨痛甚至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可所有的阴暗与恶毒也并非凭空而来的,它们也都来源于历史,来自于那些将成败写入心中的事迹。

自己的对手并非是贾谧这种小人,而是来自于历史上曹操、司马懿带给人的恐惧。是他们创造出了这么一个压抑疯狂的世界,贾谧不过是他们微不足道的一个投影。

如果不用截然相反的方式做出一番事业,在历史的长河中击败他们,改写人们的印象,那么这种恐惧就会一直流传下去。

刘羡原本以为,是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可现在看来,其实是看得还不够高。他要成为一个母亲老师所期望那样的,高尚的人,就必须要创造历史,开辟历史,这才是自己的归宿。

这样想着,他心中的苦闷不翼而飞了,脸上渐渐又露出往日的笑容和平淡来。

他对络华道:“谢谢,你说的这些,我听了很欢喜。”

络华也有些高兴,她说:“我听阿父这么说,一直也想见见您……”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吹得诏狱中的稻草也随之摇曳,络华说:“您能抱抱我吗?我有些冷。”

这句话让刘羡回到尘世里,他这时发现,络华衣衫褴褛,在这种入秋的夜晚,确实是容易着凉的。因此他没有介怀地抱住她,心想:自己必须要想办法,保住她的性命才是。

可该怎么做呢?正沉思的时候,络华又说:“您能看见夜空吗?”

“能看见一些。”诏狱里有一个窗洞,确实可以看见一小片的夜空。

“天上的星星多吗?”

“多,而且还能看见天河。”

“那您说,天河中会有我阿父吗?”

刘羡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在这个年头,很多人都相信,人的命运与天上的星辰有联系。人死后,灵魂便会回到天上对应的星辰,继续发光发亮。

他抬头从窗洞往天上窥探,茫茫的夜空中,星辰密密麻麻地点缀着,根本无法数清星辰的数量,更难以知晓,哪一颗星辰对应哪一个人。

他对络华说:“我虽不知是哪颗,但他一定在的。因为你还在世上,他一定会保佑你……”

“这样吗……”络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从衣襟间流出温热的泪水,哭着说:“我不想他那么累,我也想变成星星,想和阿父待在一起……”

女孩的泪水一度浸湿了刘羡的衣襟,他不可能打断这种至亲间的悲伤,她只能搂着络华,安慰地拍着她的背。

可渐渐地,刘羡发现有些许不对,因为他嗅到了一丝血腥味,而怀抱中的女孩,身体也正在丧失温度。他连忙松开手去看,结果愕然发现,方才络华流的不只有泪水,她悄悄捡起了地上的匕首,还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为什么?”刘羡问。

其实答案不言自明,她没有可留恋的事物,大概也受了贾谧的威胁,人生还有什么留存的必要呢?

但络华回答说:“对不起……我想去一个……没有痛苦……也不会流泪的世界……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这就是她渴望的归宿吗?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愿望吗?不对,这其实是所有人的愿望。

这一瞬间,刘羡再次感受到了痛苦,但同时,他又更进一步地顿悟了。人类几千年的历史,其实就是靠这个简单的愿望驱动的,无论是黑暗的世道还是光明的世道,其实都是如此。

这条愿望组成的长河,在一道道波纹中,会照出英雄和枭雄们的影子,然后真实的人物会走向消亡,他们的喜怒悲欢都无人知晓,只有人们愿望中的涟漪会长久地留下。

高尚和卑劣的的从来不是自己所认为的自己,而是人心中的自己。在没有战胜那些幽灵,创作出一个高尚的世界前,自己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忧虑,所有的悲伤,所有的遗憾,都无关紧要。

在母亲去世七年后,刘羡终于再一次流下泪水,他对已没有呼吸的络华说:“不要怕,也没有对不起。”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建立一个归宿,一个属于天下人所有人的归宿。”

黑暗中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人听见他的言语,但漫天的星汉都听见了,它们一闪一闪,正如同五百年前在骊山的夜晚。

那天夜里,还叫刘季的刘邦望着日渐稀少的刑徒队伍,满脸愁容地思考着。

忽然间,他想通了什么,下定了一个决心。

于是他引吭高歌,解开了所有囚犯的绳索。然后他和囚徒们抱在一起,一会儿欢笑,一会儿流泪。

接着他们上路了,他们离开官道,踏入野径,在布满荆棘的山林中开辟着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

正因为前途一片黑暗,所以希望充满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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