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姜德龙干事的一句，“这就是你们不对了。”

把诉完苦的公共食堂主任肖洋弄懵逼了，捂着脸的手也拿开了，手指着有些发烫的脸。

“姜干事，挨了打的是我，我怎么就不对了？”

姜干事慢条斯理的说道：“刚才开会的时候都决定好了，你们食堂好好配合五星食品的查账工作。”

“你们不配合查账，尽整幺蛾子，当然是你们不对了。”

肖洋辩解道：“我们很配合的，所有的账本、收据都交出来了。”

姜干事冷笑道：“只存了3个月的收据？你糊弄小孩呢！”

“你们不要以为我平常很好说话，就想这样糊弄我，想让我帮你们出头。”

“我告诉你，没门儿。”

姜干事又对李子敬这群五星食品的人表态道：“好好查！仔细查！查它个一清二楚！”

支书邓长玉怕五星食品真的会有飞扬跋扈的名声。

她解释道：“姜干事，我们只是想正常的对一下账，不想闹成这样的。”

姜干事打断道：“你们做得很对！”

“就是把这个事拿到吴书记、王主任面前，也肯定是批评肖洋这些人。”

“肖主任，别再搞七搞八的了，犯了错误就要主动坦白，继续执迷不悟，你犯的错会越来越严重。”

姜干事的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他同样认为食堂这群人的账目有问题。

肖洋争辩道：“那些单据拿来烧，是3月份开增产节约会议的时候集体决定的，不是我自作主张的。”

“我们以前也是一直存着的各种单据的。”

李子敬插话问道：“谁提议的？”

食堂会计大姐见同事们都看向自己，“当时要求每人提一条增产节约的建议。”

“大伙都有自己的办法，我能想到的也就是利用那一大堆留着没啥用的单据了。”

“再说了，进货价、进货数量，卖出去收到的钱，食堂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些账每天都是见了光的，还能有什么好查的。”

同是搞财务的兰杏子反驳道：“这里面的漏洞多着呢！我随便都能列举出好几种从中作手脚的办法。”

烧都烧掉了，李子敬退而求其次说道：“先查这三个月的。”

姜干事附和道：“对，先查这三个月的。有问题的话，新账老账给他们一起算。”

食堂会计大姐貌似很有信心，手指桌上的一摞账本，“随便你们查，东西都在那了。”

李子敬想起了地安门饭馆的旧事，小表弟周文瑞的表哥私自改了送货底单蒙蔽饮食业公司。

“你们的粮食是粮店那里买的，蔬菜呢？”

“中午开会的时候还说生产队送的菜不好，给你们送菜的是哪个生产大队？”

会计大姐回话道：“海淀东升公社的太平大队。”

姜干事中午的时候打酱油，现在也察觉不对，“肖主任，你们的菜不是直接从菜站那里拉过来的？”

肖洋连忙找补道：“就是菜站的菜，我们自己去拉还要派人去，直接让生产队的空车帮忙送货，运费还可以便宜些。”

这里就涉及到了蔬菜的供应问题。

目前的蔬菜生产、销售执行的是‘产销统管’的政策。

市菜蔬公司每年根据需求总量提出按月、分品种和数量的上市计划，经市里面批准下达生产计划，各区按计划组织落实。

签订有产销合同，确保了生产大队和农场按计划种出来的蔬菜能够包销，不会出现因为没人收购而烂在地里的情况。

市菜蔬公司负责统一收购、分配、平衡各区的调拨。

生产大队和农场的人负责把菜送到指定地点过磅、评级和结算金额，接着再送去各个蔬菜销售点。

地处繁华闹市的大型菜市场以供应‘细菜’为主，货架上能有三四十种菜蔬。

位于交通要道的中型菜市场或者是一些流动顾客较多的蔬菜门店，‘细菜’和‘大路菜’都有，货架上大概二三十种菜蔬。

居民区里的中小型门店，一般只提供5-10种的‘大路菜’。

这些中小门店就是大伙记忆里的菜市场，的确是一年到头没几样菜。

老照片里东单、西单等大型菜市场的货架上满满当当的各种菜蔬，这也不是假的。

这两类菜市场的功能有些不大一样。

一个保障供给，一个改善生活。

‘大路菜’是本地、应季、大量、价格低廉的蔬菜，保证普通市民的平日所需。

‘细菜’是相对‘大路菜’而言的，比较稀罕的、不常见到的，或者不是当地应季的而是从外地运来的。

这些‘细菜’的价格大多不便宜，很多家庭只舍得偶尔买那么几回。

除了个人家庭买菜，大多数的食堂需要的蔬菜也只是‘大路菜’。

菜站这里也就会建议食堂直接用生产队的空车整框装走，对大家都有利。

一个很大的顽疾也就从菜地一路到了食堂。

生产队为了让蔬菜能评上更高的等级、卖价更高，好的菜一般都装在最上面和最外面，品相不好的菜塞在中间。

居民是零买，不可能花‘一级菜’的钱买‘等外的菜’，那些销售门店都是市菜蔬公司自己的，市菜蔬公司自己吃下了这个亏。

卖给交道口公共食堂这样的大用户，市菜蔬公司就把这个亏抛给了兄弟单位。

公共食堂主要是大锅菜，除非是烂的坏的，凑合凑合都能用，反正食堂的职工能挑好的吃，也就懒得计较。

即使提了意见，菜蔬公司也可以一推四五六，把责任全都怪给生产队。

生产队也有理由，蔬菜很容易因为失水而品质下降，运输过程挤压自热也容易变质。

到底是谁的责任还不好说呢！

食堂想计较也计较不过来，全市提供蔬菜的仅此一家公司，没其他的可选。

63年，京城全市蔬菜呈现产大于销的势头，去年定量供应分配的办法已经停掉了。

规定凡是按照计划生产的商品菜仍由市菜蔬公司负责收购，完成派购任务以后的蔬菜可以进入集贸市场。

有了这样的政策，生产队有多余的菜，想卖给谁都可以。

但是，这些菜的价格加上运输费用，基本上是比市菜蔬公司的更贵！

交道口的公共食堂做出来的大锅菜又没办法涨价，也就不可能去买这种价格更高的菜。

姜干事询问了食堂主任肖洋一堆问题。

李子敬也跟着了解了这中间的相关流程，他都不知该从哪开始吐槽。

五星食品接手了公共食堂，蔬菜供应照样是由市菜蔬公司负责，问题依然存在。

姜干事质问道：“食堂派人去菜站挑菜不行么？”

肖洋回答道：“行是行，就是每天都要派人早起去买菜。”

姜干事责备道：“采购工作本来就是你们的分内事！”

减轻工作量，收买人心，这种事不能说出口。

肖洋张嘴就是借口，“菜站的人也不怎么允许我们随便挑。”

“现在天气热，需要往菜里洒水。”

“洒水多了，评等过磅那里不好交代，生产队也就不敢多洒水。”

“洒的水少了，菜蔫得快。”

李子敬立刻驳斥道：“你这说的是油菜、小白菜，茄子、长豆、黄瓜这些影响不大。”

姜干事跟着说道：“也不用怎么挑啊，只要菜筐上面随便捡一些好菜就行了。”

肖洋故意避开了李子敬的质疑，“菜筐上面的菜不一定全是好的。”

“绳索绑筐，中间的搬运，都容易把顶上的菜弄坏了。”

姜干事挥挥手，“你们要的数量不多，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小麻烦。”

李子敬之前还觉得姜干事是老油条混子一个，没想到认真起来也不是好糊弄的人。

他们在这争执一些有的没的，兰杏子已经带着人在打算盘算账了。

刚才是了解以后用得着的采购流程，李子敬没有忘记正事。

他询问憨憨的大胖子，“你叫什么名字？”

大胖子憨憨的说道：“我叫黄元龙，他们都叫我大胖子。”

李子敬含笑问道：“大胖子，你刚才问我牛肉能不能换成猪肉，你是知道店里有人在做违法违规的事情吗？”

大胖子黄元龙脱口而出，“我知道啊！郑大姐、猪肚皮，袁大头他们仨合伙偷店里的面粉。”

语出惊人！

会计大姐急忙道：“大胖子你不要乱讲话！”

外号猪肚皮的朱月坡喝骂道：“死胖子，你胆子肥了，居然敢诬蔑我！”

另外一名当事人袁大头倒是没有出声。

李子敬肯定是要护住大胖子的，“你们现在是嫌疑对象，谁要是再敢威胁举报人，我的拳头不是吃素的。”

“大胖子，你快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偷的，我等会就带你去买牛肉！10斤一斤不会少。”

马上就能买牛肉了，大胖子很积极，“袁大头每天和面的时候少加面粉多加些水，每天能省下好几斤面粉，都被他们三个人私分掉了。”

李子敬追问道：“那些面粉藏哪里了？”

大胖子随口说道：“在面缸里啊。”

憨憨果然还是憨憨，差点没把李子敬给噎死。

姜干事已经没工夫搭理食堂主任了，“他们私分的那些面粉藏哪里了？”

大胖子回话还是很简单，“一人提了一袋下班走人，应该是带回家了吧？”

姜干事气急问道：“那他们是什么时候私分的面粉？”

大胖子缩脖子回应道：“昨天晚上。”

总算问出了个大概情况，李子敬问道：“你确定？”

被质疑了，牛肉好像要没了，大胖子连忙说道：“我昨晚亲眼看到的，就在后厨那里，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

没管那三名当事人的反应，李子敬给大胖子许诺道：“查实了，我就奖励你10斤水果，10斤牛肉，还有两只鸭子，大肥鸭！”

大胖子乐呵呵道：“我再举报还能有奖励么？”

李子敬拍着大胖子的肩膀笑道：“有！不过你要先等我几分钟，我要先做一些布置。”

他转身走到姜干事身旁，小声说道：“姜干事，麻烦您把外面看热闹的人吓唬住，别让他们通风报信了。”

姜干事会意道：“有人想走，我就威胁他们是不是想去通风报信？”

“就是这么回事。”

“要给个时间限制吧，时间太久了会挡不住的。”

“20分钟。”

“这点时间应该没问题。”姜干事往门外走去。

李子敬又对罗少纯吩咐道：“罗副组长，你现在回去叫人，我们去搜这三个人的家。”

当事人朱月坡这次听到了内容，“你凭什么搜我的家！”

翻箱倒柜搜证据的事情并不稀奇，罗少纯理都没理，直接出门回五星食品喊人。

虽然上头下了文件，不许单位这样搜职工的家，但是不这样做很可能查不到相关的证据。

现在各地都在积极搞‘五返’，各单位基本都是左耳听右耳出，照样直接搜。

李子敬对朱月坡说道：“猪肚皮，就凭你现在是贪污盗窃的嫌犯。”

“再敢叽叽歪歪，我tm直接先揍你一顿。”

刚刚食堂主任才挨了个大嘴巴，矮个的朱月坡果断的认怂了。

本来还想拖延时间的会计郑大姐也缩了回去。

李子敬对着食堂众人说道：“别说我没有把坦白从宽、举报立功的政策告诉你们。”

“有问题的人赶紧坦白，你再等下去就要被人拿来举报立功了！”

“知道问题的人也赶紧举报，不要被别人抢了先。”

大胖子那句‘我再举报还能有奖励么’，加上李组长的这两句话，威力实在是大。

公共食堂的人压力山大！

“我坦白，我上次拎了几斤劈柴回家，我愿意赔钱。”

“我也坦白，我偷喝了酒，倒了一些水回去，我马上赔钱。”

“我要举报，肖主任他没上夜班也给自己发夜班补助。”

只要找到了突破口，就很容易把其他人都给吓出来。

因为每天都在一起上班，自己做得再小心都有可能被别人偷偷看见。

更何况，食堂最容易出窝案，谁也不能保证同伙不把自己拿出去举报立功。

李子敬的钱不是轻易能拿到的，“大家都是同事，咱们让坦白的人优先，一个一个来。”

“等他们坦白完了，咱们再来举报那些抱有侥幸心理想蒙混过关的人。”

“现在还不坦白，后面被查实的人要安排去乡下种地改造，表现好了才可以回城！”

李子敬继续给食堂的人加码压力，让这些人不要想，只说一起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过关，隐瞒真正的大事。

他还安排道：“邓支书，你们来帮他们做个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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