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陈飞宇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冯维伦眼中的锐光并没有丝毫衰减，脸上的阴云也转瞬即逝。她不仅没有因为提出的问题被自己化解而表现出应有的愤懑和尴尬，反而有几分阴森的满意在里头。

“震天弓系统的最早启动时间完美错过了地、日、目的合星时机。而我们也显然不可能在星际尘埃和外星舰队的威胁之下，浪费宝贵的399天。您是这个意思吗？”

她不动声色地将付出大量伤亡代价是否合理这个问题的答案，随着人们不满的情绪一起转移到了陈飞宇的身上。

对于冯维伦没有落入自己准备的陷阱，陈飞宇并没有感到很意外。虽然她在此之前可谓是寂寂无名，但能被推上特别听证会组委会主席这个位子，最基本的科学素养肯定是具备的。

陈飞宇浅浅点头，表示默认。

“虽然我们不可能耽误399天，但只是将计划开启时间延后到24小时内的任意时间点，对整个震天计划和您可能存在的后续计划，不会造成严重影响吧？我们都知道，您的所有设计都留有冗余量，包括时间。”

冯维伦的问题让陈飞宇心头一紧，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从中可以看出，冯维伦对自己的行事风格非常了解。既然如此，那她关于大量伤亡是否必要问题的动机，就显得别有用心了。

更令陈飞宇不安的是，冯维伦所有的问题，实际上根本没有给他选择余地。

“理论上说，是的！”陈飞宇回答道。

这时，冯维伦调出了十数篇纷繁的数据统计表格、函数图像和模拟动画。她嘴角不经意地流出一丝鬼魅的笑意，随后正声道：

“既然24小时之内的延迟都可以被计划所容纳。也就是说，能量束的直射点是可以被控制在，地球南回归线上任意位置的。”

陈飞宇顿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把握紧的双手放到了桌面以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陷阱中，但还不等他组织语言反驳，冯维伦那双犀利的双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们注意到了您在震天计划中，有一系列直接派发给太空军第一舰队的附录，并且将他们留在了木星轨道。另外，月岩长城的坚固程度，远超原计划所需的防御能力。通过这两点，我们可以理解为，您实际上已经考虑到了能量束失控的情况，对吗？”

听着自己准备用于辩驳的理由，被冯维伦提前说出并化解。陈飞宇大为震惊，虽然面上还保持着沉稳的神色，但眼角已经不自觉地抽动了起来。而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普通民众、甚至是中高层管理者，根本不知道那份编有应急预案的附录存在。

“我必须要保证必要的安全措施。”

陈飞宇可有可无地回答，令会场的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大家看他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个接受公审的嫌疑人。

冯维伦斜目看了一眼陈飞宇，用挑衅意味十足的语调说了句：

“感谢你的坦诚。”

随后，她意气风发地挥手放大了一幅图。

“根据以上成立的条件，我们用超算进行了，能量束在不同入射点会造成灾害后果模拟。在某些极端情况下，会造成45%的人类丧生，或者37%的工业体系被摧毁。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只会造成9%的人类丧生，或者2.5%的工业体系被摧毁。

我们从实际情况来看，您的选择造成了25%人类丧生，和7%的工业体系被破坏。虽然也称不上最优解，但似乎也在可理解的范围内。”

陈飞宇压抑着心头的惶恐与愤怒，稳着语调说道：

“我没有刻意对入射点进行过筛选，一切都围绕震天计划的达成率来进行的最优选择。我请你不要用百分数来描述各种已经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下，人类的伤亡情况，这是不公平的。

很多人的生命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百分比，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可能就是全部。谁该去死，谁该活下来，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做这样的选择。”

眼看参会代表们的情绪悄然发生了转变，稀疏的掌声开始隐隐响起。

“是吗？”

冯维伦尖厉的质问，瞬间让众人噤若寒蝉。

“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或许能得到截然相反的答案。”

她丢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话之后，在全息影像上调出了几张数据图。

“在7%的工业体系损失里边，绝大多数都是例如矿山、能量采集这种最基础、也是最容易恢复重建的产业。”

“这能说明什么吗？”陈飞宇冷声问道。

冯维伦讥笑着摇着头：

“您对工业体系的保护令人称赞！”

“不应该吗？”陈飞宇反问道。

冯维伦指着几张函数图，反唇相讥：

“如果单看这个，您的决策堪称英明，但别忘了，我们还有二十三亿在灾难中丧生的人口。如果我们仔细看看在灾难中丧生的人口组成，那就会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死去的都是高龄、低劳动力、低学历和从事简单重复工作的弱势人群。”

陈飞宇轻轻在裤腿上擦掉了掌心的汗渍，沉着地回应道：

“早有统计数据和数学模型显示，在所有类型的灾难中，无论是天灾，还是诸如投放核武器的人祸。死伤最惨重的不都是老弱病残吗？

至于你说低学历和从事初级生产的人群，是因为被能量束投射的地点集中于南美和非洲，当地的社会和工业基础在公元纪元就很薄弱，震天计划大生产中自然没有被分配高精尖的重工业。难道这也是问题吗？”

冯维伦原本傲慢的态度忽然变得凶恶起来：

“我们在对能量束的不同照射点，会造成的灾害后果模拟之后发现，你所选择的照射点造成的弱势群体死亡人数是最高的，没有之一。这二十三亿人口的消失，甚至大幅降低了全球的老龄化率，提高了人口的平均受教育程度指数。

不仅如此，我们通过社会结构和生产力发展曲线预测，在不远的将来，随着智能机器人在基础产业的全面普及，以及医学技术让人类寿命的延长。这些弱势人群在未来，不仅不会对社会生产力作出贡献，反而会拖累社会的发展效率。”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飞宇的前额已经难以控制地渗出了汗珠，而直播镜头还耐人寻味地给了这位沉默总理很长时间的特写镜头。

冯维伦的态度变得越发歇斯底里起来：

“这绝不是巧合！我们有理由相信，一切是你都有预谋的安排。你为了在未来获得最高效的工业产能，用这种令人发指的手段，戕害了全球1/4的人口！这就是你所谓的随机和平等吗？

我们的人民都是英雄的人民，他们从不畏惧牺牲。但他们所有的付出，是为了让自己和子孙们有公平的机会活下去，而不是成为某些疯狂计划的牺牲品。你这个阴险的恶魔，竟然利用这一点来肆意挥霍他们和他们家人的生命！”

冯维伦从主席台中央的坐席上站起了身来，她像头被激怒的狮子般，咆哮着向着陈飞宇走去。

“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无论你对决战胜利有多么的渴求，我们都无法接受你这种完全丧失了人性的东西成为我们的领导。而且，我们也不相信像你这种比疯子更可怕，比恶魔更残忍的人，有能力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冯维伦在陈飞宇的身前停下了脚步。她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弯腰，把面颊凑到了离陈飞宇很近的地方，用极尽阴冷的声音说道：

“你和林雨疏一样，你们都是残忍的懦夫。像你们这样的人，就算带领着你们钦定的人活了下去，那文明颠覆的命运同样不可避免。”

随后，她直身转面向着会场，挥舞着拳头高声吼道：

“我现在提议，开启罢免陈飞宇地球联邦总理职务的全民公决投票！无论我们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都不能交给一头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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