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从凌乱的手扶箱里翻出一个遥控器，大门在如铁匠打铁一般的叮哐声中，打开了一个刚好能让车子驶入的缝隙。基地里边虽然也谈不上整洁，但相比外边的世界已经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周成目光扫视着基地，说道：

“在星云纪元开启的时候，基地已经完成了建设。我又赶在ESDC撤销全部投入之前，完成了观测设备的试运行测试。所以，在这里正式撤出所有科研人员，并且封存基地的时候，净瓶基地实际上已经具备了中微子观测的能力了。”

陈飞宇圆睁着双眼看着周成，说道：

“意思是在ESDC正式关闭了净瓶中微子天文台之后，你自费又将这座基地投入了运行！ESDC没有对你进行干涉吗？”

周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说道：

“ESDC虽然封存了这座基地，但手段仅限于调走科研人员和停止拨付费用。这基地始终已经在这儿，管理权仍然在国家科学院物理研究所手里。而我就是物理研究所的所长，基础科学裁撤之后，我基本上也就成了光杆司令。

说来可笑，这倒是给我提供了不少便利。以前需要重重审批的许可，现在倒是简单了。我一个人把字全部签完，递到国家科学院，他们基本上看都不会看就会给我批准。我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这儿的合法留值人员，这也算是体会到一点完全不被重视的好处。”

陈飞宇看着基地中央一条被清扫出来的道路，以及两旁被铁丝网加固过的路灯、线缆说道：

“但您这么多年自费运营这样一座基地，还是会非常困难吧。”

周成微微撇嘴，把他那满是老茧的手摊开看了看，说道：

“困难肯定是很大的，除了设备正常运行之外，大到观测设备日常维护，小到清扫垃圾、更换灯泡，基本都得自己来。我这些年把焊工、钳工、电气工程师、装配工程师的手艺学了个遍。

好在中微子观测属于静态观测，其流程简单地说就是我们准备好设备，等着自然界中产生的中微子穿过探测器并记录分析数据就行了。这样我才能勉强支撑设备以最低状态运行。要是像粒子对撞机那种主动观测设备，恐怕我倾家荡产十次也运行不起一次。”

看着眼前不修边幅、衣衫褴褛的周成，一阵莫名的感动冲上了陈飞宇的心头。周成所有的落魄和潦倒都化成了他身上闪烁着的耀眼光辉，一个伟大科学家的光辉。

“老周，你对科学的执着令我太震撼了。”

周成转目看了看陈飞宇，呵呵笑道：

“老弟啊！执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对任何事情的执着，包括科学都会导致迷信。我虽然还不至于迷信，但多少算是有些魔怔了。我很清楚这样做的结果，最终可能是一无所获。但我没办法眼看着，这座可能给我们基础领域带来突破的基地就这样荒废。

基础科学虽然暂时停滞了，但只要文明还要前进，那基础科学就必然还会迎来发展。这就好比一座暂时停工的工厂，为了不让将来复产的时候厂里什么都不剩下，总得留一个人来看门。我现在所做的，就是当那个基础科学的看门人。”

这时，车子来到了主控大楼前，周成指着站在台阶上的几个人说道：

“好在，当看门人的还不止我一个人。”

陈飞宇和周成一起下了车，他认出了排头那人正是昨晚的夜宵摊老板刘欣。而站在他旁边的几个人都年过半百、衣着简朴，看上去就是几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

周成走上前去，和小赵交流了几句。随后拿出香烟分发给那几个农民模样的人，他们接过烟，非常谦恭地和周成说了几句问候的话，额头上因为笑容而深深刻入皮肤的皱纹更加深了几分。

随后，几人便在刘欣的带领下走进了主控大楼。

周成回到陈飞宇身边，递上了一支烟，看着几人的背影，说道：

“刘欣你昨晚见过了，其他那几个人是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这基地附近的村民。多亏了他们，我这个基地才不至于被偷得只剩个空架子。平时基地的日常维护，也得仰仗他们。

我也对他们进行了一些基础的培训。每次设备运行的时候，他们也能在小赵的带领下，做一些操作控制面板、读取系统自检数据一类的简单工作，小赵他二叔甚至能进行简单的运算处理。”

陈飞宇瞠目结舌地看着周成，说道：

“老周，我真是要对你另眼相看了。星云纪元之前，恐怕名牌大学的研究生都只能在这里打杂吧。

而你愣是把几个普通人培训成了，能让净瓶基地运转起来的技术人才。我算是亲眼见识了，什么叫一头狮子带领的羊群，远胜于一只羊带领的一群狮子。”

周成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呵呵，教育这事儿，关键本来就在于因材施教。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只是看有没有被挖掘出来而已。而且这个时代，你别说让我找物理系的研究生，就是理工科的大学生都没人愿意来。

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不过说真的，相比他们所做的，我给他们的报酬简直不值一提。你要说伟大，他们才是真的伟大，淳朴得伟大。”

几人的背影消失在主控大楼的门厅之后，周成一边向车子走去，一边说道：

“观测实验马上就要开始了，观测厅的活儿还得我自己去干。”

周成开车绕到主控大楼的背面，这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堆得像一座座小山般的枯枝烂叶中间，被清理出了一条勉强能过车的小道。顺着路的方向看去，一座光秃秃的山丘矗立在路的尽头。山的前面，只有一座低矮的厂房。

陈飞宇的脸杵在挡风玻璃前，目光在山丘上搜寻着。随后又将目光收回到山下，但除了那座即将要抵达的低矮厂房，再无他物。

一旁的周成笑呵呵地说道：

“飞宇老弟，你是不是觉得但凡带着天文台三个字的，都应该在高处有几个圆球形的光学望远镜，或者雷达形状的阵列天线？”

陈飞宇也不掩饰尴尬，憨笑着说道：

“老周，你知道我是搞航天的，对理论物理这块的知识基本就停留在高中阶段了。”

周成吸了口烟，想了想，说道：

“氢原子的大小你还有概念吧！”

陈飞宇连忙点头：

“嗯，三十万个氢原子紧密排列才相当于头发丝的直径。”

周成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电子相较于原子的大小你也应该知道吧。”

陈飞宇说道：

“我记得高中老师给我们举过一个形象的例子。如果把原子比作一个足球场，那电子就相当于球场里的一粒卵石。”

周成又点了点头：

“不错，差不多是那个意思。那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把电子比作一个足球场，那中微子就相当于足球场里的一颗沙子。”

陈飞宇用宏观的视野脑补了一下中微子的大小，尽管周成的比喻已经很形象，但他仍然难以想象这种粒子到底有多小，只能感叹道：

“那要捕捉到这种粒子应该非常困难。”

周成点头道：

“是的，中微子质量非常小，不带电，几乎不与其他物质发生相互作用。有人计算过，单粒中微子就算穿过一光年长度的铅板，也不会撞到任何一个铅原子。

但幸运的是，这种粒子在宇宙中的数量非常多。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就有千万亿个中微子穿过我们的身体。中微子就像个幽灵一样，几乎充斥着整个世界，却很难被我们发现，因此也被称为幽灵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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