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亚马特宫的空气十分凝重,侍立在圆桌旁的黑御林全副武装又一声不发,坐在圆桌旁的几人看到比平常增加了不止一倍的护卫,心里惴惴不安。
弗朗西斯坐在上首位置,这本该是内阁首席梅利·秋斯的座位。
“有谁能告诉我,这座德维德斯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他捏着眉心,语气并不重,听起来很疲惫,但反常的态度更令圆桌旁每个人警惕起来。
“刺客杀了安东尼,又试图谋杀约洛王子,下一个该轮到谁了,我吗?”
圆桌一时寂静无声,弗朗西斯的目光挨个扫过这些人,掌玺大臣梅利·秋斯、情报大臣德米特里·白里安、德维德斯大主教莫里斯、落槌领公爵拉尔夫·利维尔滕、斯纳布格领大市长艾斯杜瓦夫·特洛瓦索和泰拉莫斯公爵洛伦佐·戈里尼。
除了莫里斯大主教,其他所有人在弗朗西斯眼中都很可疑。
德米特里轻咳一声,他一向以特拉维耶心腹自居,完全没意识到弗朗西斯会连他也怀疑。
“根据我的调查,安东尼是在他位于圣徒大道的宅子被杀害的,身上伤口有两处,一处在后腰,但不致命,另一处在胸口,直接杀死了安东尼。他应该是在一楼正厅中被杀,而尸体却被埋在院子里,从尸体的掩埋情况来看,埋尸者的目的似乎并不只是隐藏尸体,他对安东尼很尊敬,还按照霍里尔人的传统,在尸体边上放了一支迷迭香。巧合的是,安东尼的一个学徒在这两天也失踪了。”
“所以是那个学徒杀了安东尼?”莫里斯大主教开口问道,作为教会的大主教,他是这里最不用顾忌弗朗西斯想法的人。
“如果安东尼会被一个学徒杀死,那他早该被宣道会绑上火刑架了。”德米特里轻轻一笑,却没看到弗朗西斯因为他的笑声眼角跳了一下,“现场有黑魔法的痕迹,只可能是斯温·杰里柯,如果他没逃出德维德斯,就只有他能杀掉‘白咒’。安东尼宅子的地窖里有一条直通城外的密道,我猜斯温·杰里柯一定是收买了安东尼的学徒,知晓了密道的存在,袭杀安东尼后逃出了帝都。”
德米特里最近的表现和之前截然不同,以往的内阁会议,这位情报大臣很少有这样大段的发言,基本上是梅利·秋斯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而现在德米特里摆脱了这位上司之后,开始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让许多人对他刮目相看。
但德米特里的风光没能持续多久,弗朗西斯敲了敲桌子。
“能找到那个叛徒的家人吗?”
“他出生在海龟港,十二岁被安东尼招收为学徒,家人应该都在海龟港那边。”
“海龟港……”
弗朗西斯很想说把那个学徒的家人都抓起来,但他知道目前这是办不到的事情。特拉维耶虽然控制了帝都,但却控制不了王领大大小小的地方领主们,至少在尼古拉斯率领特拉维耶主力进入王领并登基称帝前,那些吉昂派的领主和投机分子是不会听从德维德斯号令的。
“发出通缉令,派人去追捕那只该被吊死的乌鸦!德维德斯城内也要继续搜寻,狡猾的黑巫师很可能故意让我们认为他离开了帝都,然后秘密藏在城里某个地方,继续谋划他龌龊的阴谋!”
德米特里赶紧应声,圆桌会议几乎成了他和弗朗西斯两个的唱和。
实际上大部分人都知道,仅仅一个政治透明人安东尼的死亡,完全不值得弗朗西斯如此紧张,黑狐反应过度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约洛·吉昂的遇刺。
控制住敌对阵营名义上的首领,这对特拉维耶家族本该是一件十分有利的事情,但如果约洛死在他们手上,那特拉维耶就必将陷入被动,不论狐狸如何狡辩,人们都会认定是他们为了铲除争夺皇冠的对手,故意害死了吉昂家族最后的男嗣,如同四十年前人们无比相信是温斯顿伯爵咒杀了伊凡二世一样。
尽管刺客未能得手,约洛王子仅仅是受到了惊吓,可这件事依旧让提亚马特宫人人自危。
究竟会是谁丧心病狂的要一个八岁孩子的命?
在弗朗西斯眼中,嫌疑人实在太多了,偏偏这时候安东尼又被杀害了。一个能杀死六魔法白巫师的人,如果铁了心要干掉约洛·吉昂,谁能拦住他。红衣执事拉兹多纳?传奇屠魔人银狼?这两个人或许有这个本事,但他们此时都远在八十公里外的金砂城养伤,根本帮不上忙。
圆桌又陷入了死寂,谁也不愿意说话,弗朗西斯体会到了曾经阿兰斯·佩萨在德维德斯体会过的困境。这座提亚马特宫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有着九颗脑袋的怪蛇提亚马特,每颗脑袋都有自己的想法,哪怕特拉维耶用武力给这只恶兽套上了缰绳和鞍座,也没法驾驭这九颗想法各不相同的脑袋往一个方向前进。
令人沉闷的死寂中,斯纳布格领大市长艾斯杜瓦夫·特洛瓦索看了看左右,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抑郁的氛围。
“约洛殿下遇刺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弗朗西斯微微转过脖子,看向这位其貌不扬的大市长。
艾斯杜瓦夫的长相很有东达契省的高地人特征,高颧骨、高额头,个子矮小,棕色卷发,但性格文质彬彬,并不像一般的高地人那样凶狠好斗。
“除了少部分黑御林之外,就只有在座的几位知道,除非我们中有可耻的臭虫,把这个消息还告诉了别人。”
说这话时,弗朗西斯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圆桌旁的所有人,威慑之意溢于言表。
“那有多少人知道约洛殿下没有受伤?”
弗朗西斯怔了一下,其他所有人也都齐齐扭头看向艾斯杜瓦夫。
“您看,要应对刺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刺客找不到目标,而如果目标已经‘死’了,那刺客就没有目标可找了。”
“您这番言论……倒是很有意思。”弗朗西斯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高地人大市长,此前他对艾斯杜瓦夫的印象,维持了大部分霍里尔人和比兹凯南人对东方人的傲慢,认为高地人和北加尔省的莱玛人一样,都是落后野蛮的民族。但落后的民族也未必不能诞生杰出的人才,艾斯杜瓦夫有着和他同胞不同的出色智慧。
但弗朗西斯对艾斯杜瓦夫仍有疑虑,那就在于对方和特拉维耶家族的关系。在皇位继承战争伊始,这位大市长便投入了特拉维耶阵营,而弗朗西斯却不知道对方的理由。斯纳布格领和西部亲王相隔着整个赫霍里兰德省,足足有上千公里的距离,他和特拉维耶到底有什么利益瓜葛?他支持的是特拉维耶家族,还是家族中的某个人?
作为纯粹的实用主义者,弗朗西斯只相信利益,也以同样的想法看待其他所有人。
他的把目光移向德米特里。
“我认为可行。”德米特里会意,立刻给出了回答,“我们可以宣称是杰里柯家族刺杀了约洛王子,他们便是叛党了,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讨伐。而等解决了北方的麻烦,我们再让世人看到约洛王子还活着,如此一来也可以洗脱特拉维耶家族的嫌疑。”
听了德米特里的计划,莫里斯大主教第一个皱起了眉头,这主意阴谋气息太重了,充满了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以大主教对那位尼古拉斯的了解,他相信皇储不会采用这种有严重隐患的手段,哪怕采用谋略,也一定会堂堂正正的击败对手,戴上皇冠。而且,万一弄巧成拙,所有人都认定上特拉维耶家族弄死的吉昂王子,不认可弗朗西斯玩的这一出死而复生的戏码,那又该怎么办?
但莫里斯大主教没能把心里的这些疑虑说出口,因为这个主意很合弗朗西斯的胃口。
“好办法,温斯顿·杰里柯咒杀过一个皇帝,为什么欧内斯特·杰里柯不能咒杀第二个?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一定要把它办好!”
德米特里兴高采烈的接受了任务,同时悄悄瞥了眼身旁的梅利·秋斯,这位内阁首席此刻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倒是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约洛殿下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出事,在座的各位应该也不忍心看一个孩子死于非命吧?”弗朗西斯双手撑在桌面上,威压十足的环视圆桌旁所有人,“最好不要出现泄密者啊,最好不要……”
他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纳眼底,尤其是今天会议上始终没开过口的拉尔夫·利维尔滕和梅利·秋斯两人。
至于洛伦佐·戈里尼,弗朗西斯几乎无视了这个失去领地、空有头衔的废人,在他看来,不论是吉昂获胜还是特拉维耶获胜,戈里尼家族都别想继续坐在公爵宝座上了。
而此时约洛·吉昂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被提亚马特宫的那些人操弄着,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独自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看书。
就连弗朗西斯有时候都想,让约洛变成这样一个书呆子与世隔绝的活着也挺不错,除了姓氏,男孩对特拉维耶家族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不过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弗朗西斯大概不会这么想了,约洛·吉昂无论是生是死,都是特拉维耶家族的威胁。
柔和的烛光下,身着白色华服的约洛难得读着诗歌。
“以前是幸福的自由岛,
现在是万恶的利维坦,
这里是数不清的悲伤,野蛮凶狠的庙堂,
这里是邪教徒的寺院,引入邪途的学堂,
这里是眼泪的发源地,
是黑暗的监狱,是充满欺骗的场所,”
这是创圣纪的霍里尔诗人,埃杰尼奥·杜奇的著作《青春歌集》,虽然约洛不明白这首诗和青春有什么关系,但他大概能明白弗朗西斯把这本诗集推荐给自己的原因。
“在这里,善良被扼杀,
凶恶却在成长,
这儿是人们死前的黑夜和地狱,
难道上主不将惩治你?”
上主真的会惩治坏人吗?约洛想起自己这几个月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陷入了迷思。特拉维耶把他关在这里,要夺走姐姐心心念念的、本该属于吉昂家族的皇位,为什么这样的坏人没有受到惩罚呢?
男孩不禁觉得无聊,放下书本,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
小王子在想念姐姐,在这座提亚马特宫里,他如此努力的读书,却看不到姐姐喜悦的笑容了。除此之外,他还有点想念斯温,那个巫师虽然有点让人害怕,但却给过小王子巨大的安全感。
而且他推荐的书也确实挺好看的。
风悄悄吹起窗帘的裙摆,荡漾了思亲男孩的心神。
他转过身去,关好窗户。
然而年幼的王子却看不见,一张凶恶的笑脸正和他面对着面。
“愿上主惩治我。”
曼弗雷德舔了舔血红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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