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微臣这不都是在为皇上尽忠吗?」文无瑕也不是吃素的,煞有介事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到尽忠,这皇宮之内恐怕无人能比阿童姑娘待皇上更忠心的了,只可惜……自古忠臣都是死前头的。」
「什么死不死的?不准说这个死字!」玄清凤怒气冲冲,「阿童不会死,朕也绝不会让她死,谁敢动朕的阿童,朕就先让他死!」
「没「死」一两个奴婢为小皇子陪葬,这场宫斗不就白斗了吗?」文无瑕明知皇上在冷静下来后,已然通盘思考得洞悉透彻、明明白白,可就是忍不住要戳他的痛处。「阿童姑娘非常能理解,所以已做好牺牲的准备。」
只是文无瑕万万没想到这话一出,玄清凤脸上血色瞬间消失一空,眸底涌现了罕见的恐惧和慌乱。
「朕真的没有见怪她,也一定会保她无事的。」他心痛地低喃,倏地抓住文无瑕的袖子,质问道:「你没有跟她说,朕信她吗?」
「皇上,现在问题是……」文无瑕低叹一声,「她信你吗?」玄清凤脑袋如同被一记巨锤重重击中,痛得呼吸一窒,面色若死。
「皇上有何处置,或许可早些向阿童姑娘说明白了,以免一番周旋折腾之后,好事也成了坏事。」文无瑕有些感慨,「姑娘象家的心思,咱们这些男子向来想不透,可偏不能因此便等闲置之不理、兀自我行我素,最后苦了她们,痛了我们,就是没一个好过的.」
只留下一笔乱帐,怎生算都不划算。唉。
饶是满满心痛神伤之除,玄清凤还是没有忽略他语气里的微悔,意味深长地问:「爱卿像是有切肤之痛啊?」
文无瑕一僵,微微咬牙之后,笑了。「微臣方才忘了提,阿童姑娘说,来世做牛做马再供皇上驾前驱策,还有,天牢是不祥之地,请皇上切莫贵人踏贱地换句话说,您便是进去了,阿童姑娘也不会肯见您的。」文相果然满腹诗书,一肚于墨水……故此腹黒绝伦,莫此为甚。
「文爱卿,你……」玄清凤闻言果然跳脚,气急败坏。「不快些寻思为君上分忧,竟然还故意给朕添堵,有你这么做臣于的吗?」
「皇上,微臣是给皇上提个醒儿,您再不动手,恐怕……就有人要下手了。」文无瑕望着那拎着提盒而来、看不清楚眉目的一个小太监,若有所思地道。
玄清凤瞬间冷静了下来,眸底杀气一闪而逝。「宫里那些风风雨雨好不容易三年前才消停了些,朕正想清静清静,欢快地过着逗逗阿童,玩玩鸟儿的闲心日子,可偏生有人不教朕安生,那朕也就不教他好过了。」「皇上英明。」文无瑕笑意盈然,恂恂尔雅地拱手道。
「寒兵,」玄清凤扬声唤道,「这儿交给你了,阿童若像早些时跌了痛了伤了,朕就让你进宫当「寒公公」,教你家小娘子守活寡。」
「臣领旨。」一声叹息响起。
他也很冤枉好不,先太后祭典的礼台之上,四周空敞一片,闲杂人等耳目众多,全无可遮蔽隐身之处,他只得在离得十丈之远的大树上潜伏,待他看清之除,变故已生,根本来不及飞身过去阻止。
为此,皇上还没降罪,头儿就在喜鹊夫人的「提醒」下,先行痛罚他三千个蛙跳了,他到现在双脚还有些抖呢。
「哎,朕的小阿童啊……」玄清凤恋恋不舍地望了天牢一眼,几番挣扎,还是只得黯然离去。
阿童,等着朕……
到天牢里名义上送饭、实为投毒的小太监被按倒在地时,完全没有惊动到囚室里的阮阿童。
那名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太监是当场被点了哑穴,连着食盒一起被拖走的,然后来送饭的人换成了阿婉,带来的都是玄清凤亲自看着御厨做的菜肴,保证干净美味无毒。
送饭的小太监先被捆到了范雷霆那儿,一经审问,哭号着供出是白淑妃宫里的一个嬷嬷给了他食盒和十两银子,说是白淑妃不忍见阿童姑姑入狱,要他送些好吃的来给她压压惊。
范雷建到上书房,亲身向清皇回禀审讯结果。
「啐,朕倒是小看女人了。」玄清凤慵懒地一手支着头,眼底一丝笑意也无,寒若冰霜。「白淑妃果然是个蠢的,自家嬷嬷被人收买了还不知道,被卖了也不算冤。」
范雷建浓眉微蹙,「白淑妃宫里的那个嬷嬷方才被找到了。」「尸身是在哪儿找到的?」他淡淡地问,心下了然。「贾嫔苑里的荷花池。」
「真真好一个连环计。」他冷冷一笑,「有此心计,只做朕的妃子实是屈才了,看来朕当年还真该派她去图谋不轨的礼亲王爷府待着,就凭她这几手,也够搅得礼亲王鸡飞狗跳了。」
哎,他这皇帝果然还是太心慈了些,这才让后宫里的妃嫔误以为他尽会风花雪月,不会翻脸杀人。
可倘若他只是个闲君,又怎么能在多年的刀风箭雨之下,得以稳当坐上这个龙位的?
「皇上,微臣已经扣住了几个关键之人,物证目前尚在捜集中。」说到这里,范雷霆眼底也是掩不住的怒气与厌恶,「无怪阿童姑娘受屈,这后宫,确实也太肮脏了些。」
「喂喂喂!」玄清凤颜面顿时挂不住了,「竟连你也来讽剌朕后宫辖治得不好?莫忘了你可是朕的皇城禁卫军总教头,这皇宫里大情小事,也都有你一毛干系的!」
「臣不敢。」范雷霆眼角微微一抽,还是勉强得给皇帝留一点面于。「统辖后宫乃皇后权责,皇上至今身畔凤位犹悬,有此纷扰也在所难免。」
玄清凤神情总算稍豫了些,可绝艳俊容上仍是一片苦恼之色。「朕不愁那些,只愁阿童此番受难之后,定会恼朕很久很久很久……」
「依臣看来,皇上最大的难题不在此次宫斗之争上。」范雷霆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看在多年君臣之情上,好心地给皇上指一条
明路。
「那是什么?」果然,他一脸茫然。
「皇上心中对阿童姑娘极至爱重,许是早已认定此生绝不离不弃了?」
「那是当然。」玄清凤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字字坚定如金石,「朕对阿童的心,天地可监。」
「可皇上有三宫六院,美人无数,就算阿童姑娘忍得住心伤,日后愿意与人共享夫婿,其他妃嫔可不做如是想。枪打出头鸟,谁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谁就阻了她们的荣华宠爱路,今日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玄清凤猛地一霆,神情复杂了起来。
「皇上护得了一时,可防得了一世吗?」范雷霆浓眉微挑,「反正阿童姑娘左右都是个死,只是早死晚死罢了,若皇上未能真正想明白,下定决意,倒不如趁此次让阿童姑娘「慷慨就义」吧!」
「阿童就是朕的命,谁也别妄想要了朕的命!」他脸色铁青,盛怒难当。
「你也犯不着对朕使上激将法,今朝之事后,朕本就心意已决,定要封阿童为后,所以从即刻起,若宫中谁再敢动朕的皇后一根寒毛,就给朕灭了那一人、那一宫,诛连到底!」「臣遒旨!」范雷霆笑了,慨然抱拳应道。
「朕已经没耐性了,最迟明日早上,朕要看所有人证物证出现。」玄清凤明明在笑,但周身散发的腾腾气势,连范雷霆都感到危险万分。
果然天子一怒,伏血千里。
远在景诗宫中的诗贵妃,正躺在象牙雕花拔步床上,病态恹恹地喝着补身调养的药汤,苍白的脸上掩不住一丝的喜色。
可偏生不知怎的,她心下一阵莫名惊顫狂跳,被一口药汤给哈住了。
「咳咳咳」
「娘娘,您怎么了?还很疼吗?老奴马上唤太医来一」
「咳咳……没、没事儿。」她顺了顺气,虚弱却满怀喜戒地低声问:「是不是都处置妥当了?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老奴办事,娘娘尽管放心。」嬷嬷郑重对她颔首。
「那就好……」她长长吁了一口气,疲倦却满足地喃喃,「壮士断腕,本宫痛上这么一回,是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蛾眉淡了懒画,憔悴羞了见他,娘子呵,本一身风流,何愁不国色芳华……
深夜,纵然是初夏时分,天牢内却阴冷至极,寒意滲人。
昏暗的囚室里仅有商处窄窗透映而入的一抹月光,隐约可见那拥被蜷缩在床上的身形。
玄清凤心中一痛,满眼疼楚怜惜地盯着那团彷若不胜寒苦的单薄身影。
他的阿童,受苦了。
「都是朕的错,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他眼眶禁不住灼热湿润了起来,喉头紧缩得发痛,「阿童,你恨朕吗?」他没想过要吵醒她的,可床上人儿突然动了一下,当他想到该闪避离开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阮阿童并没有睡着,只是昏昏沉沉,浑身不适,听到声响后便挣扎着转过身来,万万没想到会看见他!
「阿童,你还好吗?」既已相见,他再压抑不了心下汹涌澈荡的冲动,大手轻易地扭断牢锁,推开牢门而入。「你别怕,朕来了。」
「皇上来做什么?」她自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眸底的依恋与害悦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賒,剰下的唯有淡然的平和。「奴婢是待罪之身,皇上深夜来探死囚,于法不合,请皇上速速离去。」下一瞬间,她被拥进了一个强大有力的怀抱里。
「阿童!不准生朕的气,也不准怪朕,恨朕……朕知道自己伤了你的心,可朕不是故意的。」他的脸庞埋在她柔软的颈窝间,声音饱含痛楚,双臂牢牢揽住她,好似生怕一松手,她便会立时消失在自己面前。
「朕那时只是……有些慌了,想着她肚里的是朕的孩子,终归是朕的骨肉。可没想到孩于还是没了,连你都被牵连入狱,朕真的心痛极了,朕——」
「无论真相如何,皇上的龙子总是因奴婢的缘故殁了的,请皇上只管依法而行,秉公处置。」相较他的激动沉痛,阮阿童的语气很淡很冷,在他怀里既不反抗也无回应,只是站得直挺挺的,僵硬得连沉漫在告悔心绪中的玄清凤都感觉到异状。
「阿童?」察觉到她的冷淡疏离,玄清凤只觉心头狠狠一颤,「你当真很生朕的气?」「皇上言重了,奴婢只是个奴婢。」她轻轻地、坚定地推开他,目光清冷而恭谨。
「你不是奴婢,朕已经决意立你为后,等这事一了,朕立刻为你举行最盛大的封后大典,看谁还敢动你,敢瞧你不起。」他急急拉住她的手,蓦地脸色一变。
「阿童,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你受寒了吗?病了吗?可恶,那些护卫是干什么吃的,朕都说了,要好好看顾你。」
立、立她为皇后?!
阮阿童被这消息震得有些头晕眼花,心下剧烈狂跳起来,可下一瞬间,理智又回到脑海里。
立后?封后?这是为冤了她而赎罪吗?还是他向她道歉的诚意?抑或是安抚她的一大犠牲?
「这么重的大礼……」她喃喃自语,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笑,笑得很美、很诡艳,他愣愣地看着她,心莫名揪得更紧了。
「可偏偏奴妹无福消受呢丨」
「阿童,你别这样。」他心如刀割,自然知道她是在为难他,同时也在伤害自己。「朕心中只有你一个,以前想不明白,总是拘于那劳什子的皇法宫规礼制,什么君臣有分、主仆有重的狗屁,以致辜负了你多年来的一片情意,每每累及你伤心,都是朕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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