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六岁入宫到现在,十二年了,从未蹐出这座玉造金铸的皇宫一步。
而宫外,有平凡热闹的万户百姓人家,有自由自在的气息,有繁华鼎沸的人间烟火,还有记忆中的糖葫芦、捏面人儿、大茶馆里的说书、街角小摊上的豆汁配油条……
「喜欢吗?」
「喜——」她一顿,飞扬晶亮的眸光倏地又恢复了严肃凜然。「皇上九五之尊,微服出宫岂不太危险一」
「清晨出,入夜归,朕保证带足了护卫。」见她为自己的安危担忧,不禁乐得玄清凤一阵眉开眼笑。「这样朕的阿童可否稍稍安心些了?」
她小脸微微一热,暗自懊恼自己的多嘴。「既然皇上圣心已定,有所安排,奴婢自当从命。」「待会儿早些歇下,明儿换朕唤你起床。」他笑嘻嘻道,「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既与你共驽帐,又怎舍让你登床铺被一」「皇上有心思记这些淫词艳曲,倒不如多批几本摺子来得实惠点。」阮阿童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记白眼,随即恭敬欠身一福,「奴婢下去了。」
玄清凤眨了眨眼,半晌后才喃喃自语:「朕是真心的……哎,这年头说真心话也错了吗?」
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困坐南窗下,教对清风想念他……阮阿童……
整晚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
直到天刚蒙蒙亮,她就轻脚起身打了温热的洗脸水,边命阿婉和阿圆到小厨房传来早膳,然后亲自伺候玄清凤起床。
「你们都退下吧!」
好一幅魅惑人心神荡漾的美人海棠初醒图,宽松半敞的明黄寝袍露出他大半个精瘦结实的胸膛,肌肤雪白却又肌理分明。
阿婉和阿圆羞红着小脸忙溜了,很没义气地独留阮阿童一个面对这么强大的男色诱惑。
他就、是、故、意、的!
阮阿童暗暗咬牙,心中恨恨鄙视起这一大清早就用美色秽乱清纯少女双眼的「无耻昏君」。
「咦,都瞧见了?」他懒腰伸了一半,这才「发现」自己衣衫半解、春光乍泄:「哎,朕吃亏了。」
谁吃亏啊?骗鬼啦!那件寝袍上的衣结没有三道也有五道,哪是那么轻易睡一睡就会露点,肯定是他自己故意。
强自按捺下想找只麻布袋往他头上套的冲动,阮阿童端出万年宫女的平静恭和神情,奉上洗脸水。「时晨不早,请皇上梳洗。」
「帮朕更衣吧!」待梳洗过后,他大方地展开双臂,强壮结实的胸膛往她跟前越发靠近。
不知做了千百次的更衣动作,照理说她应该完全无感了才对,可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她从头到尾脸颊通红一片,头低低,嘴里还含糊地咕哝着什么。
上天垂怜,请让接下来的七年如流水匆匆过去,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她领赎身帖放出宫的那一天吧!
再这样一惊一乍、忽冷忽热地折腾下去,她只怕还未熬到那一日,就已心神错乱而残了。
因是微服出宫,玄清凤换上一袭雪白翩翩的书生衣袍,端的是丽质天生、风流无双,手持一柄扇子,轻晃间搗过无尽春风。
阮阿童做的是大户人象的小丫头打扮,褪去了那等规规矩矩的宫女服后,反而显得俏皮伶俐清灵七分。
其他一路随行暗中保护的是禁卫军里的高手,隐没在人潮之中,却时时刻刻保持警戒,务必护得圣上周全。
比较苦恼的是,玄清凤尽管发束乌木簪,全身上下也只有腰带间系了只碧绿的玉佩穗于,一派书香世象清雅公于模样,可一张颠倒众生的清艳脸庞不管往哪站,都是人人注目倾慕痴迷的焦点,引起了不小**,想低调也属妄想啊。
「他们怎么尽盯着本公子?」他拿起了某小摊前的一支点翠桃花钗,正在阮阿童发誓上比画着,终于后知后觉地挑眉疑问。
「皇——公子,待会要不要到个隐密的地方易容一下?」她叹了口气,「否则这街就没法逛了。」
本来出宫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可她还来不及感受到宮外热闹的民间氛围,甚至连那只有在市井间穿梭叫卖的糖葫芦也还没找到,就因为身边这个灼灼风华、霞光万丈的「公子」所引来的搭讪、调戏、邀看戏吃茶,搞得鸡飞狗跳,疲于奔命。
「易容?」他随即恍然,对她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邪邪媚笑。「阿童怕本公于太受欢迎,给人抢了不成?」错!她是怕妖孽降生,搞得人间大乱……
「公子不是要走低调路线吗?」她提醒他。「人太受欢迎,果然也很是困扰啊!」他叹道。
阮阿童摸了摸双臂突然冒出的鸡皮疙瘩,眼角微微抽搐,半晌才道:「公子饿了吧?前头那间酒楼看起来还不错——」「哟!哪里来的清丽丽小倌儿,要不要陪大爷喝一杯呀?」一个带着浓浓淫意的粗厚嗓音在他俩背后响起。
唉,又来了!
她幻缓回过头,看着面前那位带了几名家丁,大摇大摆走来,一身锦衣华袍的最新一号「登徒子」,再看了看自己身畔的这位高雏妖艳公子却是笑得好不欢然,她心底窜过了一股恶寒感,无比同情地望了登徒子一眼。
「到哪儿喝?喝什么?」玄清凤灿然一笑,若春花盛放。
非但那登徒子看得口水直流,连四周男女老少无不倒抽了口气,满眼星星月亮闪呀闪,瞬间痴迷得一塌胡凃。「小倌儿果然上道。」登徒子一脸神魂颠倒,色胆包天的就要上前摸他一把,「以后大爷会好好疼你的……」
「可我比较想让你疼一」他垂下长长睫毛,掩住了一声笑叹。
然后,众人眼前一花,那个登徒于慘叫着摔了个四仰八叉倒地!
几个家丁吓傻眼了,下一刻才反应过来,怪叫着要上前替自家大爷报仇出气。
「逃吧!」玄清凤修长大手倏地抓紧了阮阿童的小手,凤眸掠过一丝光芒。
逃逃什么?
阮阿童傻愣地被他拉着就往人群里钴去,满脑于还混混沌沌搞不清楚状况。他们为什么要逃?不是有高手护卫吗?而且要逃到哪里去啊
她喘得差点断气,好不容易才随他跑到了京城的另一头,在一条幽静的胡同里停了下来。
「皇、皇上……」她吞了吞口水,气息仍急促不稳。
「公子。」玄清凤脸不红气不喘,瞅着她颊泛红霞的小脸直笑。
「公子……」阮阿童努力调匀呼吸,抹了把额上汗珠,不解地问:「我们为什么要跑?」
「不这样跑,怎么甩得掉那些跟屁虫?」他笑吟吟的回道。
显然他指的跟屁虫不是那个登徒子和一干家丁……
终于会过意来的阮阿童倒抽了一口冷气,「皇上!」「公子。」他修长指节轻夹她的俏鼻,笑得眉眼弯弯。
「这、这怎么行?」她几乎气到发抖。「您乃万金之躯……一国之重……关乎社稷江山……」
「我想带你看一个地方。」
她一愣。「可是——」
「放心,朕会保护你的。」他低头对她温柔一笑,害她那层层掩藏了万分妥当的心,又再度砰然乱跳了起来。
阮阿童强迫自己别开眼,忽略他眸底缠绵的脉脉深情,硬着声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来,」他不由分说又牵起了她的手,大手温暧得令人心悸。「跟朕走,就在前头了。」「皇上一」
「是公子。」
她咬了咬下唇,口口声声要她改口唤公子,可自己又朕来朕去的,他说话行事总是这般矛盾霸道又难解,教人摸不透也想不明白。
可尽管嘴里念叨,她还是不争气地红着小脸,默默地被他牵着走。
春日迟迟,清风徐徐,这胡同隔墙植的花树阵阵花香隐约荡漾而来,恍偬间,她竟有些疯糜了似地暗自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
在这一刻,他不是皇上,她也不是宫女。
他就是他,那个总是温柔慵懒地对着她笑的男子。,而她也只是她,一个静静伴在他身旁、为他张罗三餐衣食安寝的女子。再没有别人,就只有他们俩。
「到了。」玄清凤领着她来到一座院落外,隔着一扇半推开的圆月窗,可清楚看见里头是个小花园,有名妇人背对着他们,正在那儿晒被褥。
她迷惑地回头看着他。
「嘘,仔细看。」他伸手轻榄着她的肩,像是要稳住她的身子。
她想闪避开他过度亲呢的举动,可依然挣不开那温柔又绝不容反抗的力量,只得挺直着腰杆,努力把注意力放回窗里头的人事景物。
突地,那栋典雅的屋于里有扇门开了,一名清秀少年脚步轻快地奔了出来。
「娘,先生今儿说我的策论做得极好,还当着同窗们大大赞扬了一番呢!」那清秀少年一身儒衫,眉眼间依稀有些面熟。她的心狂跳了起未,难道……难道是……
里头那哂被褥的妇人回过头来,满面笑意地摸着儿于的头。虽然岁月在妇人脸上添了数道皱纹和老态,却仍旧是她记忆里母亲的模样。
娘……是娘……和弟弟!
「他们现在过得很好,日子很是安定欢喜,每月朕都命人藉你的名义送月银来,你爹虽已不在了,可害你弟弟是极聪慧懂事的,将来必定有一番成就。」玄清凤感觉到怀里人儿顫抖澈动了起来,怜惜心疼地搂紧她,凑近在她耳畔轻道:「阿童,你也可以放心些了。」
她热泪盈眶,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头灼热紧缩得什么也说不出,唯有泪珠管不住地纷纷滾落。
「别哭,朕带你来看他们,不是要你难过的。」他有些慌了,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满颊泪。「快别哭了,乖。」
「皇上,谢、谢谢您……」她狂喜感动得几近晕眩,心口热热涨满了澈荡澎湃的幸福感,终于再也忍不住,转过头来忘情地把脸埋进他温暧强壮的胸膛。「谢谢您!」
这一切,他都是为了她做的……
在这一瞬,她的心荡漾融化如涓涓春水,所有辛苦竖立的防备消失无踪,任凭再有万千理智喧嚷着她该悬崖勒马,也来不及了!
「只要你喜欢,朕做什么都愿意。」他紧紧拥着她,嗓音低沉沙哑?,妖艳俊容再不复见任何一丝的浑不在意,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见的肃然真挚、专注深情。
谁教十二年前,她掉的眼泪,她烤的白窨,她朝他笑得憨然傻气的模样,让他莫名其妙就这样什么什么了……唉。
还是那句老话,纵然身为帝王,也有诸多无可奈何啊!
玄清凤唇间轻逸一声宠溺的无奈叹息,下意识将怀里哭得天昏地暗的小女人搂得更紧。
皇帝寝殿外的那株桃树,一夜春风吹过,今早朵朵桃花尽数开了。
阮阿童仰望着那缤纷如雾的蕊辮花影,怀里搂着小篮子,竟一时看呆。
「这株桃树嫩绿常青,都好些年没开花了,怎么今年……」她心下有些惊、有些喜又有些乱,总觉得如此反常之兆,教人理不出究竟是好是坏。
摇了摇头,她也不愿再多想,挽着那只放了进贡鲜果的小篮于,走进寝殿之内。
「阿碗,今天有些热了,把这些冰湃过的果子放在水晶盆里,给皇上下朝后吃吧。」她温言吩咐。
「阿童姊姊,刚刚王公公让人来说皇上已经下朝,先进了上书房,还要你做些点心送到上书房去。」阿婉笑道,「皇上交代了,要吃鲜素包于和小米粥——还是一人份,重准备给文宰相。」她有些失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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