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依偎向翁斐的胸膛, 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息,静听着他有劲而规律的心跳。默了一会儿才道,“人们都说世事无常, 贵无常尊。皇上您方才将淑贵妃降为淑妃, 褫去了她的贵妃之位。明日那些公卿贵族间定会议论蜂起,可算又有谈资了。”
“淑妃只捕风捉影, 便造谣生事。既污蔑了你的名声,又连累她赵家一家人跟着得罪襄阳王这样德隆望重的硕臣良将。实在是德行有失,智不配位。何况, 淑妃传出你不安其室的流言蜚语, 最终丢脸的也是朕。”
翁斐说着, 伸出手抚了抚我的隆起的肚子,心有余悸道, “幸亏你与孩子没事儿。不然十条命她们也赔不起。一想到凶手还安然地躲在角落,没有被就地正法。朕便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非要将他千刀万剐才甘心。”
重重宫闱后, 翠幕深庭间, 爬墙的花儿又落了一层, 不堪前夜风妒雨欺。宫里的秋,总是来得更晚一些。外边儿已是残红委芳尘, 层林渐欲染了, 宫内仍然是翠阴蒙密的。幽微的天光下,绿衣芭蕉依旧舒卷, 如故潇潇。黄昏着风雨, 我抚琴低吟唱。一曲未落, 琴弦却断。
杜欢姑姑接过我取下的玳瑁指甲, 转身递给了侍奉的宫女儿去归置。然后道,“方才奴婢派人在华婳的房内搜了一圈儿她的遗物。有块东西,娘娘可要过目?”
“且拿出来,让我看看吧。”
得到了我的许可,杜欢才又命人递上了一块鸳鸯同心结。我凝神片刻,看出了疑点,“人们道,‘乡人重心结而轻纨扇,欲与缔交,以同心结通欵曲,可得其欢心。’所以自古以来同心结寓有男女永结同心之意。这华婳虽无亲戚在世,但却有相好?”
杜欢点了点头,回话说“娘娘聪颖过人,一望便知。奴婢盘问了许多跟华婳相熟的宫人,一番拔树搜根之后才意外得知,原来她与华章宫的花匠太监小林子前些月悄悄结成了对食。”
“华章宫?可不就是海媛珠的住处?”我心一沉,这深宫人事关系槃根错节,只觉得发乱如飞蓬,亟于梳理。
正当此时,斜雨飘入疏窗,一个小太监走来轻掩门户,遮去了大半残阳。夕阳就雨的景象,往日是很难见到的。我本不愿他拦住风景。但明白他也是好心,怕暮雨沾湿轻纱与案台的宣纸,所以并未出声制止。
见我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去,杜欢姑姑小声提醒道,“娘娘认为海嫔嫌疑如何?”
我回过神来,捋清思绪,缓缓分析说,“海媛珠平日里卖乖弄俏,小黠大痴,为虚誉而累。以她的智慧,不像是个剑戟森森,心思缜密可怕之人。除非,她以前都是在扮猪吃老虎。这次在中秋之夜设下陷阱的人,一箭三雕,行棋可谓大胆凶险。即让赵姝环被削去贵妃之位;又将我推下水,险些失去腹中胎儿;最后拖太后来垫背,让太后拥有最大行凶嫌疑。”
“确实。虽然太后与淑妃都未彻底洗脱贼喊捉贼的可能,但以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倒也没有必要。”
终究是轻敌了。后宫中有这样匿迹潜形,借刀杀人的高手,是我没有料想到的。若不趁早拔除此人,以后的升官发财路可就险恶难行了。
见我眉头紧蹙,杜欢姑姑安慰道,“娘娘别担心,接下来的日子奴婢会派人盯紧整个华章宫的。尤其是海嫔娘娘与那个小林子。”
我不禁摇了摇头,“光是跟紧他们还不够。如果之前的鬼蜮伎俩是真是华章宫所为,那么这段时间他们一定会暂避风头、行事低调才是。杜欢姑姑,那个小林子是哪儿人?家中有谁?在宫里当差多久了?之前在哪儿当差?受过谁的照拂?我全部都要知道。”
又过了几日,太后起驾去了郊外的恩渡寺,要焚香礼佛一段时日。此时不搏,更待何时?我思虑良久,总觉得机不可失。是时候策反一两个宁康宫的宫人为我行事了。但此刻我还不知襄阳王“不负所望”,竟将与我认亲一事儿在恩渡寺主动告知了太后。许是出了中秋坠水一事,让霍风心有余悸,担心我再遇不测。又或者说,他是尤其恐惧王学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自残骨肉,悔之晚矣的悲剧吧。
日子一晃,窗间过马。中秋已是二十多天前的事情了。今夜淡月疏柳,荷塘在月的照耀下碧痕波荡,墙上有哗哗流水的影子。我凝着大明殿的方向,透过丝竹之音,仿佛能望见殿内轻歌曼舞,杯酒言欢的情景。今天燕大将军携众位将领班师回朝抵达京城。皇上在大明殿设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也就是说,刘清慰回京了。
因之前调职行军的缘故,又立下战功。如今就算归京,皇上也没有继续留用他在御前伺候。而是将他提拔去了别处。翁斐说是说“清慰留在御前侍奉太屈才了”,可真的只是这样吗,我不愿细想。
朦月由云层遮住,整个后宫仿佛都跟着盖上了一层幽寂的薄纱。森森的,静悄悄的。我收回瞭望的目光,略作梳洗后就熄灯睡了。
几日过去了,一切相安无事。
今朝晴空高朗,西风又拂盈盈菊。因昨夜贪看群书治要,懒起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巳时才用早膳。正喝龙趸鸡丝粥时,御前伺候的小康子来传话,说是皇上正在御花园与褚爵大师对弈,邀我前去观棋。漪澜殿外早已备好了龙凤舆车。
见我到时,言笑不苟的翁斐面色倏地柔和,放下悬在空中的棋,改而起身搀扶着挺着孕肚的我。他笑道,“你怀孕辛苦,本该让你少走动些。可一连好几日天色晦暗,今儿难得秋高气肃。御花园金风送爽,桂子飘香,来散散步倒也宜人。何况褚大师许久没入宫陪朕了,你素来喜欢下棋,正好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那褚爵大师高瘦而清矍,一派仙风道骨之相。虽早跟随着翁斐站了起来,但朝着我致意时,却并无善气迎人之感。隐隐有些想要冷眼相待但碍于皇上在场又不得不起身朝我问安的屈就。
虽感受到他的不喜,但我仍不失风度,谈笑自若道,“我在闺中时便常听伯父提起褚爵大师您。说您下棋时邃密精严,锐意深求,不愧乃国之棋手。”
“琼嫔娘娘的伯父是?”
“渝州自姑苏,寻霞客之旅迹,木惕生是也。”
“原来是惕生兄啊。不过,惕生兄不是只有一个侄女儿吗?”褚爵拈髯寻思了半晌,问道,“老夫记得归乐公主木知秋才是惕生兄的侄女儿...莫不是老夫记错了?”
听了褚爵的这番问话,我不禁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给我难堪的。这人该是与叶知秋相识的,又或许听说过叶知秋多舛的身世经历,所以心生恻隐,站在了她的那一边。那么在叶知秋对立面鹊巢鸠居的我,难免惹人讨厌。
见我霎时间失笑,翁斐鉴貌辨色,看出了端倪,于是将话题一笔带过。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亭中的棋局上。终究是术业有专攻。在一番你来我往,龙战鱼骇后,褚爵凭高远老道的棋艺,料敌致胜。
一局落定。当翁斐想引荐我与褚爵开一局新棋时,褚爵便借着忽感身体不适的由头,告辞离去了。翁斐不做勉强。只继续与我在亭中饮茶赏桂。?
第106章
我亲自煮水烹茶。嘴角弯一泓娴雅的笑意, 做怡然自得状,似乎并不太在意方才遭受的冷遇。“是臣妾辜负了皇上的厚望,褚爵大师似乎不是很待见臣妾呢。但臣妾并不觉得可惜。褚爵在棋坛名声赫赫, 多年来弈棋授徒, 确实很有威望。可若贸然收了个女子为徒,且那女子还是我, 那我定会再遭瞩目。主要是...皇上之前带臣妾去过碧海楼,若臣妾会下棋一事人人皆知...只怕有人会将碧海楼那夜皇上身边的女子与我相关联,误以为我们早在那时就有雷池之举...”
“本来朕是想让褚爵收你为徒的。好叫你从此竿头直上, 精益求精, 不要埋没了这天赋。但你的话确实是提醒了朕。是朕轻虑浅谋, 考虑不周了。”翁斐接过我煮好的雨前龙井,浅尝一口, 只觉得味道香郁醇爽。品茶后,他才缓缓道,“下月京中有个围棋大赛, 附近与我朝邦交的部落小国都派来了参赛的棋手。听说褚爵的长子褚衡与朱昂那帮人提出了个新意的玩法, 女子亦能参加。”
“皇上是想臣妾去参赛?”
翁斐摇了摇头, 胸有成算, 但笑不语。望着瓷杯中汤色清冽、鲜活分明的绿芽,眸中却升起三分深不可测的傲寒。许久才道, “之前的围棋大赛, 从未有过女子参赛的先例。因是朝廷助资,所以还需朕的首肯才是……”
翁斐为我扮了回墨守成规、思想守旧的恶人, 佯站在守旧派那一边, 不准女子参加围棋大赛。皇上向来避俗趋新, 革旧图新, 且之前还隐隐约约流露过对此主意地赞赏。褚衡与朱昂便如持左券般早联络各国选送女棋手来参赛了。人家姑娘随着队伍日夜兼程来到大翁朝,大翁的皇帝却忽而因循守旧,不准女子加入。作为张罗围棋比赛的主办人,他俩自然不能言而无信,让人千里迢迢白跑一趟。于是只能搬来救兵褚爵,祈盼皇上向来敬重的师傅能改变君心。
既然褚爵心里不敬我,那翁斐便有意要让他低头。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他轻而易举一句话的事儿,就能让平时看着再如何威望素著的人都降抑尊贵,匍匐哈腰。
因有求于翁斐,再到御花园下棋时,一番比权量力后的褚爵对我也客气了许多。翁斐见状道,“今日褚爵大师身体可好些了?若无碍,不如赐教赐教琼嫔吧。她在宫内只与朕对弈,容易固步自封,难有长进。”
褚爵应了下来,犹疑地看了我一眼,便着手执棋了。
输给他是意料之中的。褚爵当之无愧乃围棋国手。我这样仅靠一点点天资却没有勤苦修炼的人,能垂死挣扎与他交锋那么久,也算有些能耐了。虽因叶知秋的事情对我偏见颇深,但褚爵就对弈一事,还是不失公允地赞叹道,“娘娘杀法精紧,又棋风大胆,狡黠机灵。如此璞玉,若加进修,我那些得意门生都要自愧不如了。”
话末,褚爵也不忘此行目的,顺势就朝翁斐请求道,“皇上,这次围棋大赛,汇聚天下精锐棋士。听说还有许多女棋手慕名而来。她们都也和琼嫔娘娘一样是不可多得的、拥有围棋天分的女子。我大翁朝泱泱大国,惜客好义,不如趁此让她们也参赛,感受我朝标新立异,推陈出新的大家之范。若琼嫔娘娘也能参赛为大翁女子做个表率,鼓励她们踏出闺阁,不畏世俗目光,就最好不过了。”
“不可。”翁斐摇头道,“琼嫔因嫁给朕,已在风口浪尖了。关于她精通棋艺一事,朕也是最近才知道。还望师傅莫要大肆声张。”
当真是最近才知道?褚爵不禁想起了花朝节的传闻。但,皇上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他全家还有百来口人呢。想罢,褚爵只能依礼躬身允诺。
日落西山,就在褚爵以为女子无望参赛时,我却晓之以情,言言在理地替他出声,请求翁斐别让女棋手们竹篮打水,无功而返。遂,逐渐“说动”翁斐。在褚爵乃至众人面前,又博了个贤良的美名。
没多久,恩渡寺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娘娘准备要摆驾回宫了。回宫前,希望皇上携众妃,也去祈祈福,上上香……
外面纱窗日落,残霞渐消,三两个掌灯的内监迈入殿内,于阴蒙中点亮了银烛,再躬着身子依次退下。
“娘娘身怀六甲,去恩渡寺舟车劳顿,不如不去得好。”幽微的烛光下,玉棠一边替我收拾行李,一边忧忡道。
三四名宫女穿过回廊,手上各端着足桶、玫瑰花瓣、纯露、脸帕和汗巾,由远而近。凌波玉足踩着桐油饰面的黑木地板,飘动的宫裙无意中剐蹭着一旁花圃里探出脑袋的秋绣球和糯牡丹,抖落了一地的花瓣儿。连带着衣襟都沾染上了花露的清香。
入了殿内,她们依旧保持着静默恭顺,侍奉我梳洗。
我微闭着双眸,放松自己,任由这些豆蔻年华的小宫女儿为我捶肩梳头。少女柔荑在肩头推按捏揉的触感,让我享受了片刻安宁。
“恩渡寺就在京郊,路途也并不算远。况且还有马车轿撵,又不是自己步行。应该无碍的。”我不禁有些慵懒,松弛着身体,回了方才玉棠的话。
攀援在高墙上盘虬卧龙的凌霄,枝叶依旧葳蕤,只是连夏接秋的花儿早已败落得差不多了。我仰靠在贵妃榻上,只需抬眼一扫,便能瞧见嵯峨的残花凌空随风摇摇欲坠。
没一会儿,杜欢姑姑掌灯入殿,朝我道,“方才宸妃宫里的传话太监果真来请了。奴婢就说娘娘您刚才已经洗漱好,躺下歇着了。借口推辞了去。那太监见婢子们恰好端着足桶路过,不好多邀什么,便回去回话了。”
今日是宸妃芳诞,她早在颐秋园的芦苇馆设宴,邀请众妃前去。而今天我之所以洗漱得早,就是不愿花费时间虚情假意去应承。
“我安心养胎,就不去节外生枝了。况且本就不熟,我是连走个过场都不想的。明日中午就要启程去恩渡寺了,还是留些体力吧。”
第二日,排场浩荡的皇家仪仗队朝着京郊出发。不料才出京二三十里,山雨欲来,风势飒然,黄叶漫卷。皇上遂下旨,在黄栌成片的避夏行宫就近休息一夜。待明日放晴,再徐行至恩渡山上的恩渡寺。这次到了行宫,我依然被安置在了上次住过的碧波轩。
才换好轻简的衣裳,守门的小女婢便来报,“娘娘,归乐公主方才派人来,邀您去后山的桐庐馆一叙。”
我纳罕道,“她不是在京中吗?怎么也跟着来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
杜欢姑姑恰好奉来糕点,接话道“想来也是要跟着去恩渡寺祈福的。好歹也是皇家名义上的公主,请求陛下恩准,随我们一路,也无可厚非。”
“很快就不是了。”我兀自喃喃。
杜欢没听太清,或没大明白,不禁追问,“什么?”
她很快就不是什么公主了。我在心里笃定地答复了一遍杜欢。见我朝她露出冶丽的微笑却不言语。杜欢有些不明就里。
在杜欢愣住时,我发髻上的玲珑碎珠一晃,人已经转过脸,对那传话的女婢交代道,“你去回了知秋公主。就说这黑云密布,风雨欲来,不宜去后山。叫她自己也早些回去吧。”?
第107章
丫鬟听令去回话了, 本以为能躲过这尊五瘟使,不料没一会儿,叶知秋竟自己从桐庐馆绕来了。既然她亲自登门, 我自然得笑脸迎人, 假意应承。一番嘘寒问暖后,她道, “许久不见,琼嫔娘娘看着越发的雍容华贵了。丰姿冶丽,更比从前。”
我一怔, 结合今日对叶知秋的整体观感, 只觉得她的气质谈吐, 得体了不少。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没了初步入贵族皇室时的忸怩和拘谨。
叶知秋打量了一眼我身侧伺候的杜欢跟玉棠。眼珠一转, 然后有些慌张地摸索了一圈儿自己衣袖间的口袋,不安道,“娘娘, 今早离京那会儿, 爹娘给我了一份书信, 嘱咐我务必要转交给你。但信好像不见了, 可别是落在了刚才的桐庐馆。不如娘娘随我一同去找找?”
杜欢当即与我对了对眼色,主动前行一步, 站了出来, “还是奴才去吧,这天儿阴云低压, 成群的蜻蜓盘旋空中, 是暴雨之势啊。娘娘可别外出走动了, 当心淋雨感冒了。”
见状, 叶知秋身侧的女史毓欢也自觉站了出来,为杜欢领路去了。还不等两人走远,叶知秋又将目光移到了玉棠身上,笑道,“我记得半年多年在宫中,玉棠似乎为我煮过南岳的云雾茶,茶香扑鼻,口感甚好。不如今日再为我泡一壶可好?”
我很是诧异地别过头看着玉棠。在被拨来伺候我之前,她可是一直在御前当差的,只伺候翁斐一人。而且这岳山云雾茶生于断壁峡谷,高山浓雾中,采摘之路可谓险峻,是仅向皇帝朝贡的贡品,叶知秋怎么能喝的到?我不禁忆起了之前繁昌公主翁韫对我说过的话,她说叶知秋暂住在太后宫中时就不安于室,总是狐媚地接近翁斐云云……忐忑的危机感霎时间漫上心头。有些事情,仿佛不言而喻。
玉棠见我面带疑色,遂解释说,“之前太后娘娘带归乐公主去给皇上问安。奴婢恰好在皇上跟前当值,便有幸给归乐公主奉了一次茶。”
我掩住将要挂不住的凝重表情,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出行一趟,追求轻便。能想到带些平时喝的茶就不错了。而且,听说今年云雾茶进贡的少,皇上赏给我的那些,早喝完了。”
“没事儿,我那儿啊正好还有些。原是皇上孝敬给太后的,太后疼惜我与阿晟,又赏赐了我们。”叶知秋早有准备般,朝着玉棠微笑道,“这样吧,玉棠你去我今晚暂住的泡桐居去取些来。我刚才就带了毓欢姑姑一个随从,毓欢一走,就没个人跑跑腿了。只能麻烦你了。”
待玉棠也离去后,叶知秋才大松了口气,握住我的手,笑着抱怨说,“支开你身边儿的人可真不容易啊。方才让你去桐庐馆,你若去了,倒省事儿些。非要我大费周折呢。”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是有什么事吗?非要执着今日见我,还支开我贴身的宫人。”
“你猜,我给你带谁来了?”
我满脸疑惑,顺着叶知秋的目光朝碧波轩的庭外望,只见一太监打扮的男子紧紧低垂着脑袋,手上端着云雾茶茶叶,对守门的女婢说是来给归乐公主送茶的。然后就由女婢引路,领到了我的跟前。
我不禁紧张得捏紧手中玉兰春鹃手帕。不必看清面容,只凭身段,我就能辨别出他的身份——阔别多时未见的刘清慰。
叶知秋朝我邀功般的笑说,“我知道你们分开都是迫不得已,你一定很想见他吧,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啦。”
不,不想。至少,不想在这里见。周围的楼宇住着全是妃嫔,各个对我鹰视虎耽,且身上都有无风起浪本事在。叶知秋公然带刘清慰来这碧波轩与我见面,稍有不慎就会暴露无遗,被冠上与刘清慰旧情难忘、暗通款曲的欲加之罪。最重要的是,若翁斐真误会了,又当如何?
叶知秋到底是好心办坏事的蠢,还是嘴甜心苦的奸?能如此牵累我...
似乎也是从这一刻起,我对她最后的恻隐之心终于荡然无存了。
举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风拂落花,墙上花影摇动。刘清慰的体格因沙场的锤炼更健壮了些,刚毅的五官轮廓稍带风霜,不知是否是风扬起砂砾落了眼,他泛红着眼眶,几度凝噎。直到将视线落到了我隆起的孕肚上,神色遽然惊恸。险些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原来是真的……”
我抚着肚子的手僵了僵,不觉仓皇地后退一步。不忍看一个大男儿红红的眼,我躲避性地垂下眸,嘴上道,“是我苟且安生,无颜见你。”
“时乖命蹇,世事弄人。我不怨你,只想亲眼看看你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皇上不曾薄待我,对我甚好。你以前常与我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可我知道,富贵险恶两相缠。这世间因果本就是安危相易的,今后不论持盈保泰,还是黯然失宠,成龙阳泣鱼。我皆坦然接受。”言毕,我终于抬眸,怆然盈笑,问他,“你呢?别来无恙?”
“这大半年来,鞍不离马,甲不离身,只为稳住社稷江山。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罢了。供他高枕而卧,保他民康物阜、国泰民安,换来的却是自己与妻离散,东南雀飞的结局……”刘清慰忽地哽咽,就差将夺妻之恨四个字脱口而出。
一旁的看客叶知秋有些焦急扯了扯刘清慰,“刘大人慎言啊。”
我正蓄着泪意的眼倏地戛停,不禁将视线落在了叶知秋拉扯着刘清慰袖口的动作上。还真是亲密...他们在宫外是如何相熟到一起商酌合谋在翁斐眼皮子底下来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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