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状元府假山耸翠, 树木葳蕤,又有因风起的水波摇晃在墙面上。明明天是热的, 此处却因绿意水光而显清幽。叫人置身其中,很是放松舒服。翁韫吃了块苏氏糕点,不禁道, “今年初秋前之涣会调任到江浙去历练几年, 届时我也随他同往。”
“这是皇上安排的?”
翁韫摇了摇头, “本来是要调他去豫章的。但他请求去了江浙那边儿。你也知道,他自幼在那儿长大, 所以更倾向于挨着苏州的地界儿。”
我莞尔道,“去年我曾去过一次江南。觉得这苏杭虽不及京城繁雄,但也从不失富庶与风韵。无论景致还是吃食、风俗上的差异, 都会令一个长居北方的人耳目一新的。公主你若去了, 定会喜欢上那儿。”
翁韫忽然笑了, “我皇兄也是这么安慰我的。你与他的说辞竟然一模一样。他去年刚好也去了江南微服私访。我啊从未离开过京城生活, 更没开过娘家的亲人。本来心底有些打鼓的,但听你们都这么说, 不由得少了份忐忑, 多了份期待。”自婚后,公主的神态与举止倒是稳重淑静了不少, 不似从前那般骄纵刁蛮了。只听她忽而又喟叹道, “我从出生以来, 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三年前随皇兄、太后东巡的地界了。”
“皇上东巡, 连州跨郡。公主您一路随行,也算赏尽小半个江山的风光了。”我适时说着安慰的话。
历代天子东巡,一是为了去皇家祖上的发祥之地告祭先祖,拜谒陵寝。二是为了登车揽辔,视察民情吏治,对军民进行慰问安抚。
“说起来,今年恰好是翁高祖逝世两百年的忌辰,所以皇兄前日就带着晋王叔与晟王哥哥等男系宗亲启程去长陵了。若清慰表妹夫前些天没有随军出征,现在应该早伴驾我皇兄去东巡了吧。”
皇上原来是去东巡祭祖,已经离开京城了。我心中略升起一股淡淡的愁绪,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见我笑意减淡,翁韫以为我是思念刘清慰了。于是打趣儿道,“表妹夫才离开你几天,这就犯起相思了?”
“公主快别取笑我了。我不过是想到行军路上风吹日晒,心疼将士们罢了。毕竟能咱们在京中的安稳静好的度日,少不了他们的负重涉远。”
忽然从朝中归家的木之涣见公主与我在园中听戏,便笑着走了过来,接茬了几句。等戏听完后,夫妇二人又留了我用晚膳。实在盛情难却,直至饭后,月上柳梢,清辉铺满高墙与檐瓦时,我才乐然离去。
刘清慰还未抵达雁门驻扎时,就往家里寄了封家书。一家子人坐在花厅围读,算是第一次尝到什么是家书抵万金的滋味儿了。公爹刘禤让耕云与我替家人代笔尽快回信,然后便去书房处理公事儿。厅内忽然又只剩下了一屋子女眷。殷姨娘忽然闲得向朱婉求证,听说前些日子胡云瑢的父亲胡励俭要将她嫁给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做妾室,以此抵债,但是却叫胡云瑢给逃跑了,至今下落不明,可是真的?
朱婉颇为叹惋的点了点头,只说这姑娘是命不好,摊上了这样一个父亲。胡家祖上三代累积的家业彻底败在了他手里不说,还拖累亲眷子女为他消灾。
若胡云瑢没有想过来刘家做妾,威胁我的地位,那此刻我或许会替她可怜。γiんuā而现在,我对她的遭遇毫无恻隐之心,甚至希望她常处于水深火热中每况愈下。只是...事与愿违,她不单成功自救了,还企图挤在我的卧榻之上酣睡。
当我与耕云在花厅拟好书信内容后,就见关嬷嬷慌慌张张从外边儿回来,跟朱婉小声嘀咕了几句。朱婉脸色大变,对关嬷嬷吩咐道,“快去请老爷来!等等......还是赶紧将人请进门吧,别在门外站久了叫路人看到!”
“夫人,到底怎么了?”华姨娘瞅着苗头不对,不禁好奇地朝着宅门的方向张望。
朱婉只是望着我,好几度欲言又止。我心生不安,便也盯紧了门槛处。没多久,那站在大门口的女子便跟随着关嬷嬷的脚步怯怯地进屋了。这掩面抽答答哭泣的人不是胡云瑢还能有谁?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待刘禤也被下人从书房请来后,胡云瑢才从怀中掏出一份刘清慰的亲笔信,说自己是逃婚途中在京郊遇到了出征的军队,才偶然被刘清慰救下。她仔细补充道,“这信是清慰表兄写给京郊庄子的王管事的,上面有他的印章可作证。表兄让我凭此信躲在庄子里,等他战后回京再来安排我的去处……”
刘禤接过信,只大致看一眼,便道,“这确实是清慰的字迹。还有这印章也错不了。”
胡云瑢泪眼婆娑,却并没有惺惺作态、奴颜婢睐之感。照旧是那股子清淡如菊的愁容,涕零中仍有些清冷倔强地坚强在。她拭泪道,“原我是不想登门打搅的,只是庄子里实在待不下去了。我父亲让我嫁的那纨绔险些在庄子里抓到了我,我才不得回京中以敲了刘府的门……我与清慰表兄在他行军驻地休息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早不是处子之身了,怎么可能还去做别人的妾室呢?”
“什么?!”在座众人震然惊愕,不由得异口同声,舌桥不下。我骇然的捏紧茶杯,指关节都险些发白。见我以恶哏且怀疑的目光注视她,胡云瑢不免有些心虚畏惧地低下了头。
许久后,她又嗫喏道,“云瑢绝非造谣生事之人,也不会寡廉鲜耻地毁自己闺誉。我与清慰表兄若什么没有发生过,他为何好心让家里的庄子收容我。咱们虽说是亲戚,但勉强不过是远房关系,再说我家又祸事连连,清慰表兄又何必不吃羊肉空惹一身膻呢?而且,等表兄回来,或者你们写信质问他,以他的为人……定会承认的。”
终于,胡云瑢似是回忆到了伤心处了,于是涕零加剧,一边哭一边哽咽,“我知道...表兄与表嫂感情深厚,那夜在营帐里表兄喝多了酒,将我认作表嫂,嘴里唤的都是表嫂的名字,我是百般挣脱和抗拒……只是男女力量悬殊,我一个弱女子,只能他任由摆布。请原谅云瑢自私,擅作主张,扰了刘府安宁。实在是那纨绔发现我躲在了庄子里,我无处可去了。况且...我若因此有了刘家的种,这孩子总不能冠以他姓吧。”
朱婉很是为难,看了看面色晦暗难辨的我,又望了望涕泗横流、楚楚可怜的胡云瑢。终于咬紧牙,替胡云瑢向刘禤晓之以情地乞求道,“云瑢这孩子我们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如何的纯良咱们还不清楚吗?老爷,不如且先收容下云瑢吧,然后赶紧写信质问清慰。若云瑢所说属实,那她就是咱们清慰的人了,还极有可能为刘家诞育子嗣,咱们也不能太苛待她啊。”
正当刘禤也持疑不定,拿不住主意时,我松了松袖下的拳头,佯装柔善的好意关心,“刘府毕竟是清流世家,祖祖辈辈累积了行端立正的好口碑才有今天的声誉。还不知道云瑢表妹你父亲究竟欠了多少银两,又有多少位债主?除了你悔婚或逃婚以外,家中可还有别的麻烦事儿缠身?”?
第76章
我说这些话, 无非是意在提醒刘禤与朱婉,别因小失大,因淌了胡家的乱子, 坏了自家的名声。
果然, 刘禤慎重不语了。朱婉则哀叹了两声,胡云瑢身上的繁难让她倍感糟心。只是, 好好一黄花大闺女若真与自己儿子有了肌肤之亲,那这人是躲也躲不掉了。接纳她入门,就要小心翼翼地维护好门第的名声, 甚至得破财替她家把欠那纨绔的债都还了。眼下, 朱婉只得宽慰自己, 纵使万般无奈,但也只能往好处想了, 比如,至少有个抱孙子的盼头了。哎,只是这代价也忒大了。
当夜, 胡云瑢就宿在了刘府的客房。耕云与弄月忙着改信责问向来令她们敬重有加的兄长。而我则独自回了琼枝苑, 为这不速之客心烦虑乱。
玉烛已熄, 窗外那些在白日里姿态妖娆的芍药也显出了倦态。唯有秋千架上的蔷薇花藤迎着夜风兀自美丽。就着温凉的月光为枕, 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但坦白说,我并没有太多因为丈夫“背叛”自己而导致的难过和伤情。之所以愤怒不安, 只是因为自己习惯独占着享用的爱人被她人染指了而已。虽然我亦是个对情感不忠的女子, 但我独吃自屙,只许我负天下人, 休教天下人负我。
为何这世间只许男人三妻四妾, 而不准女人朝秦暮楚、见异思迁?我自始至终, 不过遵从自我, 不想压抑内心欲念罢了。
哎这下也好,我与他算不算两不相欠了?从此以后,谁也不亏欠谁。
薄云似轻纱笼月,许久后我也终于困顿,悄然沉入了梦乡...
直到多年后我才在无意中得知,这胡云瑢能入主刘府竟然是因为有幕后操手。她充其量不过是一颗侥幸的棋子罢了。起初连她都不知道,从她被接回京城,到胡家失势,父亲丢官欠债,都是因背后那双翻云覆雨手的操控。她被别有用心的丫鬟怂恿着逃婚后,又被逼入无处可去的绝境,这时才有人出来提点她,指引她一步步“偶然”被刘清慰救下,并往他酒里下药…… 然后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虽然胡云瑢不清楚在背后支配她的这股神秘莫测的势力意欲何为,但从眼下的情形和结果来看,是她求之不得的。
黄昏向晚,酡红色的落日正如熟透的柿子一样悬挂在京城一座座高宅的重檐翘角上。木槿奉我命又去了趟大杂院儿,如今赶着天黑才匆匆归来。每天更新小说群,搜索把乙48以6九63
琼枝苑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被镀上了一层薄金色的柔光。见我置身于牡丹花圃中刺绣,与景色相溶,她不忍打搅。过了好一会才上前向我复命,“小姐,我已经向大杂院儿送去了入夏的生活物件了。”
“从许嬷嬷女儿家的药铺买的补药可亲手送给粟奶奶、骆奶奶她们了?”让木槿绕路刻意去许嬷嬷家买药,我意在帮衬。
跟人交往的恩情与信任,往往都是在日常往来的琐事中建立的,总能滴水聚河。显然,我并非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的老好人。之所以与人为善,解衣衣人,不过是想收买人心,让他们在日后能心甘情愿为我所用。比如,大杂院儿那帮受我恩惠的鳏寡孤独。
“小姐您放心,老人们都感念着您的好呢。这又是隔三差五给他们送补给,又是提供庄子田地给他们种菜,给他们修缮房舍。他们虽然人老了,但脑子可记得清清楚楚呢。我这次啊完全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先说您最近日子也不易,也有难处,再拿出您孝敬他们的益寿补品,彰显出您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挂念着她们的孝义。”
我凝着身旁玉笑珠香的十样锦牡丹,微笑中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只不过是擅于借花献佛,巧借东风罢了。庄子是刘府提供的,修缮大杂院儿的银子也是从刘府拨的。”所谓空手套白狼,做无本生意,不过如此。
话于此,我放下手中的女红绣品,将石桌上的茶水递给木槿,“你替我忙活了一天,也辛苦了。”
“小姐,您的吩咐本就是我的分内事儿。若您哪天不让我给您做事跑腿儿了,我才叫日子没盼头了呢。”木槿接下茶,一饮而尽,嘴中瞬间涌满了碧螺春那香苦的清芬。
我被她逗笑,看她喝完茶了,就遣她回去休息。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才收了笑意。然后心中暗暗筹算。早在太后在宫里对我恐吓了些云里雾里的话,我便去了大杂院儿,假借探望之名,摸到了许多消息。粟奶奶、骆奶奶说前些日子一个商人模样来寻亲的人,问的皆是关于玉佩的事儿,十有八九是太后的人。
还未入夜,胡云瑢便候在了琼枝苑外,想向我请安。我不欲见她,正命下人请她回去时,外院儿的家丁恰好匆匆来报,说是宫里的太后娘娘急召我入宫,还带了一群禁军在我屋子里翻箱倒柜。
我虽跼蹐不安,然却不能自乱阵脚,只得兵来将挡。在刘府上下好奇的注视下,随着太后派来的女官与禁军仓猝地入宫去了。
霁月下的皇城宏图华构,赫赫巍巍。但银光清霜洒在朱甍碧瓦上,难免多了一层寒意。我到太后的宁康宫时,叶知秋正与木良、顾氏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见我来了,叶知秋便收了眼泪,起身到太后娘娘身后去为她奉茶了。而堂下除了木家夫妇,还有大杂院儿的几位老人。
我几乎是被押解着进来的,见了堂上的太后,正要跪下时,就被身后的女官不客气地踢了膝盖腘窝,直接踉跄的跪地。叶知秋似是不忍我被这样对待,但终究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她那复杂的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悲戚、委屈和对好姐妹的质疑。
太后拈着茶盏,傲然睥睨道,“木逢春,你可知错?”
“逢春不知何错之有?”我将身子挪到木家夫妇身旁,作势要将他们护住,“更不知我父母为何也被太后娘娘召来宫中。”
“你小时候偷了归乐的玉佩作为信物去认亲,假冒她的身份进了木府享福多年,使她在民间继续过着挨苦受穷的日子,你竟然还如此恬不知耻地反问哀家?适才你来之前,我已经让木大人与归乐公主滴血认亲了。他们的血相溶在了一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太后说完,又回头望向叶知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赏,“你刚才这个滴血认亲的点子甚好,以前哀家怎么就没想到呢。”
滴血……认亲?我读书很杂,曾在三国史家谢承的《会稽先贤传》里听说过这个认亲的古法,并且也曾和世人一样将此奉为圭臬,深信不疑。但后来,被蜀道客流风、回雪等人护送回京时,听他们讲了许多奇闻轶事,其中就有一个否定滴血认亲可信度的事迹......此后,我便对此疑信参半了。
还不待出口我辩驳,木良上就前一步便替我解释道,“太后娘娘,当年逢春生活的大杂院有个负责管事儿的穆师傅,是那个穆师傅将代为保管的玉佩塞给逢春认亲的,还告诉她这是父母留下的信物。就算逢春并非我们夫妇的亲生骨肉,但她在这件事情上也是无辜的啊。”
见木良替我说话、木顾氏也急忙点头附和,一向做善良隐忍模样的叶知秋终于忍无可忍地反驳道,?
第77章
“可是逢春很早就知道我有块玉佩被穆师傅代为保管的事儿。后来穆师傅死了, 玉佩也一块儿消失了。而且逢春,你既然也是凭借玉佩认亲的,为什么从不肯跟我透露这个细节呢?明显是有意隐瞒。那日若非你的丫头木槿对毓欢姑姑说漏嘴, 我岂不是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今天大杂院儿的老人们都来了, 她们皆可以为我作证玉佩是我的,而且大家都从未听说过你也有块什么玉佩。”
太后望向押我入宫的女官, “穗欢,玉佩可搜出来了?”
“回禀太后娘娘,奴才已经将木逢春房里的所有玉佩都搜出来了, 如今请公主过目, 看看哪一块是自己的。”穗欢说着, 一次呈上了五六枚玉佩。
叶知秋上前辨认,一下就挑中了其中一块刻有笑佛的白玉, “应该就是它了。”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木逢春,还不快快将自己的罪行坦白?”太后趁热打铁, 咄咄逼人。
我照旧是那套事先编排好的说辞, 企图将罪状最小化。于是字字肺腑道, “当年确实是穆师傅拿出玉佩告诉我, 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信物,他一直代我保存着。我是早就听说知秋也有一块儿玉佩, 但又侥幸地想, 也许我跟她各有一块儿呢?我承认,我之所以一直没敢跟知秋说这个‘巧合’, 是因为我确实也害怕自己不是木家女。请知秋原谅我的自私和怯懦, 父母待我甚好, 我实在不忍割舍。但无论如何, 我从未蓄意偷她的信物去顶替她的身份。我当年也那么小,怎么可能有那么恐怖的心思去谋划这么多?”
见太后持疑不定,顾氏为我开脱道,“请太后娘娘明鉴啊。这穆师傅看似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实则就是个人面兽心的。当年我们夫妇二人去大杂院儿认亲那会儿,恰好知秋被卖到了青楼。穆师傅定是贪得无厌,才将逢春扮作是我们的女儿,只为再向我们骗一笔钱财。而且逢春对自己身世的怀疑,虽然没有跟知秋露胆披诚,但却早早就对我们夫妇俩不设城府的知无不言了。”
叶知秋闻言,如冰锥刺心,于是夷由道“所以……爹娘你们早就知道了我才可能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却没有来主动找我?”
木良怕自己的骨肉难过,慌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知秋啊,你如今身份显贵,又是晟王侧妃,又是太后亲封的归乐公主。我们夫妇二人这样常鳞凡介的地位,若没有全然的证据,怎么敢贸然将你打搅?于是只能默默在背后牵挂你,关心你,甚至祈福祝祷,愿你苦尽甘来,永远喜乐安康。”
我暗暗侥幸,没人深究我是何时向夫妇俩“交底”的。若大家发现我是被毓欢怀疑后才不得已“坦白”,那情况就得变味了。
眼下木家夫妇还肯信任我,替我说话,使我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么多年来养育出了情感,而且我日常又孝顺贴心,扮尽乖巧善良的模样。他们实在不会相信我那么小就充满了心机与算计。
此刻,只听几位大杂院儿的老人对顾氏的话深表认同,“这姓穆的,确实是个十恶不赦的歹人!我们许多大杂院儿的老人孩子,不是断胳膊就是缺只腿。全是他活生生打断的。只为叫我们扮可怜,逃又逃不了的上街行乞。”
骆奶奶也不禁替我求情道,“逢春这丫头行孝重义,被接回木府后也从不忘照拂我们这帮老不死的东西。这些年来,又是给我们送补给,又是免费借我们庄子和田地,为我们置业。这样好的丫头,怎么可能是忍心做恶事儿的坏人呢?”
一时之间,老人们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替我说好话。真不枉我这些年来行善举收买人心。太后见场面如此,本来非要置我于死地的想法也松动了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人命去留对她而言,不过是随情绪好坏而定。
太后忽然望向叶知秋,“归乐,不管她是否算无心之失,但到底也鸠占了你的身份。你打算如何惩处她?”
叶知秋很是为难,似乎在绞尽脑汁想折中的法子。若处罚太狠,就显得自己狠辣了;若处罚太轻...她未必肯就这么轻易放过我(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猜测)。踟躇半晌,她才艰难地启齿道,“她虽然以我的身份活了那么久,享尽了我应有的一切,致使我继续在市井中受苦受难多年。但她也是个可怜人。还请太后娘娘不要计较了,从此一切复位即可。”她终究还是选择维持菩萨心肠的模样?
“你啊,就是心慈手软,屡屡退让,反而让不轨之人猖獗地爬到头上欺负。”太后不由得想起了尹家母女对叶知秋得寸进尺的嚣张气焰。“既然归乐公主心怀恻隐,就让哀家来做定夺吧。”
太后睨视着我,冷哼一声,“归乐是千金之躯,算是半个皇家人了,此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之。不然这事儿传出去了,皇家颜面何在?岂不是人人都敢来亵渎冒犯了?听说...你是已经嫁给翰林院试读刘禤大人家里了,是吧?哀家是知道刘家的,那可是历代出文人贤士的书香门第啊。木逢春你来路不明,若不是假借知秋的身份,这样的簪缨世胄,哪里是你能高攀的?人家哪里会让你进门?既然归乐都说了想让一切复位,那哀家就让刘家来将你休了,驳回这本不属于你的姻缘!”
我朝的休书,除了丈夫亲笔之外,还能由地位极尊的女者代为出具(比如太后公主),就算刘清慰本人不在京中,也能按例执行。
“太后娘娘,万万不可啊。”木良跪地,苦苦乞求道,“逢春也算是一夜之间失了父母,又再次沦为了孤女身份。若刘家再把她休了,她的处境会更难熬的。”
“哀家还没说完,木大人何必着急以下犯上,顶撞哀家。知秋才是你的亲女儿啊,木大人还不习惯所以记不住是不是?这些年你可知道归乐公主因为这个假冒之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太后瞪了木良一眼,很是震慑。然后又继续说道,“让一切复位只是归乐的意思,甚至都不算小施惩戒。木逢春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所以哀家还要另行责罚。不但要她把之前享用归乐的一切吐出来,还要将她打入贱籍,发配边疆充奴充妓。来人呐!即刻去刘府,把刘禤大人传唤来。”
发配边疆充奴充妓?!如五雷轰顶般,我险些踉跄倒地,竟不想太后如此心狠手毒,雕心雁爪。这样的折辱,还不及直接死了痛快。真是时乖运蹇,偏偏皇上此刻东巡祭祖,同样不在京中。果真应了那句天高皇帝远……
太后说了那么多,也觉得口干舌燥了。便悠悠地喝了半盏毛尖。她久居高位,权重望崇,早已习惯了以权力轻易支配和左右他人命途的生活。我的命于她而言,不过是草芥,是蝼蚁,是卑身贱体。放下茶盏后,太后缓缓抬眼,“哦,哀家忘了。你以后不姓木了,木姓也需褫夺。从此,不可再叫木逢春了。”
“逢春这丫头罪不至此,还请太后宽宏啊。”几个老人匍匐跪地,为我说情。只可惜,他们的身份卑不足道,对太后而言不过是尘垢粃糠般的存在。?
第78章
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牢里有一扇天窗, 那是阴暗潮湿的牢狱里唯一的光亮。我仰望着漂浮的尘埃,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居然又恶湿居下, 沦落不堪了。
已经关押在此三天了, 因太后的懿旨,无人能来探望。我知道木家夫妇不会就这样弃我于不顾, 只是心余力绌罢了。而刘家虽被迫写了休书,但依旧在避嫌与关心间取舍两难。
我隔壁有间暗室,似乎拘禁着某个更为隐秘的犯人。自我来就发现狱卒从未给她喂过饭, 喝过水, 但却时不时往里面张望。
“还没死呢?都被关进来一个月了吧”膀大腰圆的矮个子狱卒踮起脚瞅了瞅暗室。
高瘦些的狱卒回应道, “没呢,这小女子还真是命硬。不过啊, 太后宫里四天前才发话要活活饿死她,我赌不出三天,她必死无疑。”
如果四天了都没人给她送粮, 可想而知她是靠着吃什么、喝什么吊着这一口气的...
“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儿, 太后要置她于死地?”
听矮胖子这么问, 高瘦些的不禁朝他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嘘——皇家的事儿,你可别随便妄议, 小心杀头啊。”
我佯睡着, 耳朵却极为灵敏地偷听着二人的对话。正好奇暗室里究竟是谁时,就听高个子的狱卒窃窃私语道, “我啊曾有幸见在太后出宫去恩渡寺祈福时, 跪在人堆里见过她。我发现那关闭在暗室的年轻女子, 与太后娘娘的眉眼倒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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