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我仍顺着霍宝卿的意,佯装惶恐与不可思议的表情,“媚术?”
“是啊。怎么你不信?”霍宝卿倾身向我,一本正经道,“若不信,可愿意与我打个赌,看看她究竟会不会施妖术?实不相瞒,晟王的正妃娘娘尹相莲她家已经派人去了茅山,请了茅山宗的道士,很快就要抵达京城了。你与归乐公主既是旧识,又有往来,不如,由你去取她的贴身物件来,我再转交给晟王妃?”
原来大费周章请了我两次,又花了那么多口舌,是想发纵指使、借刀杀人。我唯唯诺诺道,“晟王妃与归乐公主同住晟王府,近水楼台,得月较先,要拿归乐公主的贴身物件,岂不是比我一个外人更方便?”
“可一点儿都不方便啊。晟王妃行事莽撞了些,之前对那归乐公主多有折辱冒犯,早就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了。晟王妃不过是个为情所困、因爱成恨的女子,但在晟王看来却成了心狠手辣、十恶不赦的蛇蝎妇人。现在啊已经明令禁止晟王妃与她的奴仆去归乐公主的院里了。”
唉,还真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啊。见我陷入深思,霍宝卿以为我是松动了,又赶紧趁热打铁道,“你难道不想看看她是否真的会运用妖媚之术吗?若你帮我们拿到她的一截头发或是亵衣,等道士施法成功破除了她的妖术,那么我的丈夫、你的丈夫甚至是晟王都不会再为她癫狂、为她执迷不悟了。”
从国公府霍宝卿处告辞后,我径直回了府上。之前还含苞吐萼的重瓣月季,如今已全然盛放,缀满了枝头。春未到时就如此溢彩吐芳,着实令人动容。木槿见我端赏着月季许久,也忍不住上前道,“这花开得真好,不枉小姐一番关照,特意将它挪到暖阁内。”
霍宝卿未必是值得真心交往的,但花是无辜的,与她浑然不同。我笑道,“听说这花喜爱温暖的气候,若气候不适宜,就算勉强开花了,也会形销骨立,黯淡无光。不过啊,比起这红花,我更为旁边的绿叶和根茎心动。”
“为何啊?”木槿细细查看月季的叶片,“还别说,我以前只顾盯着花儿看了,居然没注意叶子上有那么多锯齿,哎呀,竟连这根茎上都隐隐地长着硬刺呢。”
“这正是我喜欢这根叶的理由,虽远不及花朵那般惹人怜爱,绚丽夺目,但它的敦厚无害,不争不抢只是保护自己的假象,实际上人家是不露锋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尤其是锯齿硬刺扎人的时候,绝不叫人敢再轻视了去。”
现在的局势,叶知秋就如这朵明艳动人拉仇恨的花儿,霍宝卿、尹相莲就是摧花的辣手。而我目前,则是霍宝卿想要摆布操纵的走卒。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算是彻底摸透了。她明明可以去试着策反叶知秋院里伺候的奴仆,可偏偏还是把我当成了不二之选。原因无他,就是想要叶知秋被茅山道士擿伏揭露后痛上加痛,体会体会被姐妹从背后插刀背叛,自相残杀的感受。
离开国公府时,霍宝卿怕我回绝,没少好言好语的“威逼利诱”。说什么若答应了她,以后就让我加入她们那群高门贵女组建的“潇湘诗社”,结交名媛,拉拢关系。若不答应她,就是得罪了她与晟王妃等人,从此在京中就得夹着尾巴走路。
说实在的,我这人有些心比天高,自命不凡,连皇后之位都觊觎过,又怎么为区区一个潇湘诗社而动心呢?只不过我如今势单力薄,还不敢轻易得罪她们。至于叶知秋,我更不能在此生死存亡之际就撕破脸皮。当务之急,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让她们尽管互相撕咬,而保自己全身而退。
想到这儿,竟有些头疼,便叫木槿为我指压太阳穴。她的手劲轻柔适中,按了一会儿,纾解了我一大半的不适。我闭着眼,倾吐疲惫,又不忘嘱咐道,“等开春儿了就把这盆月季种到院里儿去吧。若要枝繁叶茂,根茎延展,岂能拘在这小小的瓷盆里。”?
第51章
“好嘞, 奴婢记住了。”
左右两难的我一夜未眠,不知不觉中就闻五鼓唤晨曦的鸡鸣声响起。左右睡不着,干脆起身。但我, 并不打算惊醒守夜的花囍。只披上蓝紫底小白繁花的外袄, 轻轻掌了灯。
悄悄推开窗,外面天色未亮, 小院里笼罩着灰霭的薄雾,腊梅清矍的梅枝姿态沉寂地静立着,槭枫也光秃秃的, 没了生机。实在百无聊赖, 又无处可去啊。索性灵机一闪, 翻出了嫁妆里的藏在箱底的那幅画。拿到桌案上,轻轻打开画轴, 将未完成的部分悉数完善。我一边细细勾勒,一边回忆翁斐的龙颜神采,直至辰时扇干了彩墨, 才匆匆卷好, 收回原处。
用完早膳后, 我终于感到困倦了。正要在美人榻上侧卧而眠时, 就见木槿焦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说是木家传来噩耗, 宫里的姑姑木琳琅忽然暴毙了。虽我早已知晓她亡故之事, 但还是不由惊慌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奴婢也不大清楚, 咱们还是快回木府看看吧。”
姑姑木琳琅多年来抱病不好, 早几个月前就因太妃出逃一事而直接做了替死鬼。如今才传出死讯, 并以暴毙当借口草草掩盖了, 这深宫中,没有位份的人,还是命如草芥啊。我悲叹一声,匆促赶回了木府,只见爹娘与堂兄神色哀戚,尤其是父亲木良悲不自胜,泫然欲泣。咱们在场的人中,就木良惦记着兄妹情深,是实打实的难过。娘亲跟这位小姑早年间性格不合,关系泛泛。木之涣自幼便生活在苏州,跟木琳琅几乎没有过接触。更别说我了,一个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假侄女,除了为她唏嘘几声,挤出几滴泪,便是警示自己,不要步入她的后尘了。
宫中说木琳琅因是暴毙而亡,为了防疫,就将她的尸体趁早焚烧了。木良只好托人去取了些她的遗物,在京郊找了块坟场,体面地立碑棺葬了。
没过多久就到了去晟王府做客的日子。刘清慰一大早从宫中当值回来,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身了。而我也换上了朴素淡雅的衣裳,不带簪花,一身清简。姑姑去世侄女侄子虽不必披麻戴孝,但为悼哀思,我也不能穿得太过鲜艳。
刘清慰见我衣着素净,面上又挂着愁绪,于心不忍,遂去梳妆台上拿起一小罐的唇脂,以指腹点蘸取,轻柔的点涂在了我唇上,“逢春,逝者已逝,别太难过了。姑姑若有在天之灵,也不会想让你为她悲戚伤神的。”
我轻轻哀叹,勉强做出的笑容。我愁是因为焦虑,是因为还没有想到抽身而退的主意应对霍宝卿等人。明明是叶知秋的祸事,我竟成了个垫背的。你们尽情鹬蚌相争吧,我只想隔岸观火,置身事外,才不要被拉下水沾一身腥。还真是越想越不甘啊,就因位份在她们这群跋扈妄为的豪族贵女之下,只能是刀俎上的鱼肉上,任由她们威胁拿捏。霍宝卿姐妹和尹相莲,在我看来一无所长,是那种只会骄横地发问百姓“何不食肉糜”的娇娇女。若我生来能有她们投胎的一半运气,定不会辜负如此优厚的家世,要纵情享用皇室贵戚精致豪奢的用度吃穿,要更精益的学习贵族六艺,更要好好体会一把以权力支配大部分人的快感...如此贵人事多,岂能跟霍宝卿她们一样空洞无趣,眼界里只有情情爱爱、只会为男人争风吃醋。
一路分神地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晟王府。刘清慰拉着我下车,入府拜见了翁晟和叶知秋。西边的花园中已经搭建好了戏台,戏班子的人还在后台化妆,尹相莲也闻风而来。她见我来做客了,以为我今日是要动手取叶知秋的贴身物件儿的,于是朝着我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仿佛成竹于胸。心中更是摩拳擦掌,一刻都不愿再等,恨不得现在就拉茅山宗的道士过来施法。
我心中踌躇焦虑,面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刚落座的刘清慰察觉到我的不适,覆住我的手,关切地问,“逢春,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爽?”
我点了点头,借口道,“有些头晕罢了。这几日睡得不好,精神也显得颓靡。”
“姑姑刚去世,你的心情本就悲痛哀愁,如今再头疼,岂不是霜上加霜了。”刘清慰眼中的情切是藏不住的。一如既往,从未稀释过,更未消失过。我有些困惑地望着他那双眼睛,心想,若他没有对叶知秋屡次舍命施救,如今,我们应该还是如从前那般琴瑟调和的吧。或许,这只是我一个人单方面的心病,而他在人命关天的情况下,并不觉得接连两次救同一个女人有何不妥。只因他救的人是叶知秋,所以我的意识里带着很大危机感、失衡感和偏见色彩。假设他救的人是旁的女子,也许我也不会像今天这般惴惴不安吧。
单凭自己的臆断就去给他判刑,是否有失公允。又退一万步说,我能心思活络,不大安分的惦记着当今天子,他为何不能也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呢?人性、欲|念终究是复杂的,我是如此,又何况他。
想到这儿,我竟有点释怀了,很是宽容地朝着他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我只是这几日没睡好而已。等下午回府了,就懒懒睡一觉。”
刘清慰交头互耳道,“那等会儿看完戏,就早早的回去。趁着时间早,我替你揉揉脑袋再进宫去。”
那叶知秋见到了此幕,巧笑嫣然道,“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家里说还不够,到了外边儿都还有话说呢?”
刘清慰拱手作揖,回道,“让归乐公主见笑了。逢春因木家姑母逝世所以心情哀痛,精神不佳,现下又觉得些头疼昏聩,刚刚喁喁私语,只是关心她的身体。”
一旁的尹相莲眼珠一转,似有所思,过了会儿,才状似关心地说:“既是不舒服,不如去客房小睡一会儿吧。”她今日来可不是真的为了看戏曲表演。而是不放心我的干活能力,打算亲自来督工的。如今听说我头疼,以为我是装的,想要找借口偷摸溜出去窃取叶知秋的亵衣。于是便自以为的推波助澜了一把,帮我提供不在场的机会。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反水,干脆将事情都告诉叶知秋,给她个善意的提醒,向她卖个好的。霍宝卿等人得罪就得罪,顶多就是从此被排挤和泼污水。但思来想去,还是冷眼旁观、置之事外对我最有利。那些江湖术士歪门邪道,尽说些怪力乱神的话吓唬人,我虽不信,但是架不住绝大多数的人深信不疑啊。何况,他们吃碗饭,身上是真有故弄玄虚、巧立名目的本事在的。这次尹家斥重金招来这道士,就算叶知秋一清二白,也需得编出个脏污狼藉的罪名来坐实她。若叶知秋失势,都自顾不暇了,还会有多余的精力去寻根问祖吗?
正当此时,王府管家欢喜忙慌地进来通报,说是皇上来了。众人皆是一惊,赶忙起身,毕恭毕敬地迎接。翁斐今日着便装,只带了两三个侍从。一袭白衣的他清贵绝尘,又因不似往素龙袍加身时总有股戾色,如今整个人倒显得柔和了些。
众人依照礼制行礼,翁斐只带三分笑意,脱口道,“都免礼吧。”目光从我身前淡淡扫过,没有停留,更没有多余的、不该有的神情。仿佛从不认识,毫无私交可言。?
第52章
“朕这几日难得清闲, 想着出宫溜达溜达,走着走着居然到了六弟的王府附近,就干脆上门讨口茶喝了。朕应该没有坏了各位的雅性吧?”
翁晟满面笑容, “皇兄光临我这儿, 蓬荜生辉都来不及,在场众位荣幸之至。”
我抬眼瞧了眼此刻热情近人的晟王, 原来人家不是不会笑,不是什么高冷冰山,只是不屑对地位权势屈在他的之下的人笑罢了。
尹相莲朝我使了使眼色, 见我还没溜开, 有些催促。开口却满含主母的大家风范, 贤良体贴,“适才刘少夫人不是说头疼得很吗?我这就让管家带你去客房歇息一会儿。这戏啊听不听也罢, 哪里有身子重要。若身子不适,就别强撑着了。等会儿中午备好午膳的时候,再差下人叫你。”
连刘清慰也说, “要不就去小憩一会吧?”他关切我, 更不想我与皇上眼熟。
头疼?翁斐动了动眉心, 望了我一眼, 却不多停留。收回眸,望着戏台去了。
我由管家带路, 去了客房歇息。待侍女们也都走后, 却并不打算真的歇下。心中有了主意,摸回了刚才的花园, 偷偷隐在远处的假山石峰后窥望戏台的方向, 试图想办法引来皇上, 求他帮我一个小忙。只可惜, 一盏茶的工夫才过去,刘清慰便起身,不放心地朝客房的方向走去。我这才慌忙从假山上跳下来,赶在他之前回到客房,佯装入眠的样子。
刘清慰替我将被子捻好,俯身亲吻了我的额头,才悄声关好门,退了出去。我睁开眼,感受着额间的余温,有些难言的滋味在心头荡开。可没过片刻,屋外就响起两声轻轻地敲门声,有个类似女婢的人说道,“刘少夫人,午膳快要开席了,王妃娘娘让我带您去大厅入席。”
这么快就用膳了?戏估计才唱半场吧。虽犹疑,但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我还是知礼地起身了,随着那身量纤纤的侍女引路,到了一处花园。见翁斐早早在此负手而立,侍女似乎完成了任务,欠了欠身,就速速退下了。
原是他刻意为之。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苍天啊,我为何会想到联想到鱼玄机的这首诗。我心一跳,脸一躁,对着他的背影轻声唤道:“皇上?”然后,又有些心虚紧张地左右张望。
翁斐回过身,神色柔软,“上次匆匆一别,有件事还未了成,所以特意差了人将你带来。”
“陛下所谓何事?”
“当时在畅春苑,你的书法最得朕心。但你也知,朕为何要选晟王……”
他那时掩人耳目,是为了护我名声。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我还不敢戳破。只颔首道,“逢春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
上苍诚不负我,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如此难得的大好时机,我自不能白白浪费。于是半蹲着行礼,“还记得皇上次在畅春苑说过,若觉得谁的笔墨最好,就可以向您讨要个赏赐。不知还作不作数?”
翁斐一下就明白我是有事相求。他居高临下,本恻隐地想扶我起身,但见我一脸正经的架势,便随了我。“你但说无妨。”
我咽下一口水,方敢抬眸,认真道,“逢春请皇上待会当着众人的面,以御前失仪等由头,赐逢春两个月的幽禁之罪。将我拘禁在家中闭门思过,派人严加看守,禁绝与外界往来。”
翁斐:......
默了片刻,他道,“好,朕答应你。”
我有些诧异,“皇上为何不问我缘由?那么轻易就允了……”
翁斐但笑不语,仿佛在说让我自己猜。他俯身过来,与我的双眸盈盈交汇,眼如水波横,眉如云峰聚。或许,此刻以眼神说话,胜过千言万语。我的面颊微微浮上烟霞,他越来越靠近,直到呼吸都差点胶着在一起时,他才及时停顿。如此明晃的花园随时可能有人经过,我心跳不已,几乎能听见他喉头滚动的声音。
似乎以为我的反应是紧张不安的表现,他才重新站直,恢复方才的端肃,不敢再挑逗了,“起来吧。”
今日午宴安排在了王府花园的邀月台。但在开席前,襄阳王府的嫡次女霍宝幺小姐却也突然到访了,说是前些日子帮晟王妃绣了一幅山水锦绣图,今日特来奉送。其实皇上前脚刚踏入晟王府,尹相莲后脚就悄悄命人去给霍家姐妹送信了。她知道霍宝幺一心想选秀为妃,如今自己以举手之劳帮她一把,轻易捡了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而且,现在正是与霍家姐妹合谋扳倒叶知秋的关键时刻,尤其是今日还要偷其亵衣,若多一个霍宝幺在场,以后事情败露,大家皆有嫌疑,霍家别想撇开关系只让她尹家揽罪。霍宝卿是个聪明谨慎的,只管谋划主意,绝不亲自下手,生怕不小心留下证据。眼下正是实施构陷行动的节骨眼,她自然避而远之,不肯来王府。只是,拦不住她那一心嫁给皇上的妹妹。
尹相莲有意当着众人的面将霍宝幺的刺绣图展开观赏,布面上的山水图案仿的是我朝大画家罗四能的《释迦青山游春图》,配色清雅干净,针法技艺纯熟活泼,如此水平都能与宫中尚服局的绣娘并驾齐驱了。没个三年五载夜以继日的苦功,是很难呈现出这幅佳作的。尹相莲一瞧便知这不是那贪安好逸的霍宝幺应有的水准。她那点儿绣功,小鸡啄米般,怎能登大雅之堂。但嘴上也不愿揭穿,还不得不的说了好些溢言虚美之词。
“皇上,霍家小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如请她与我们共同用膳吧。”尹相莲福了福身子,很是恭敬温良。似乎以前那些说她跋扈狠毒的传闻只是流言。
翁斐道,“今日朕也是客,晟王妃你作为晟王府的女主人,自然有权决定怎么招待自己的宾客。”
晟王府的女主人……翁晟和叶知秋听到这句话后竟不自觉地望向了彼此,前者是犯难的表情,后者则是幽幽的委屈。前夜两人一番卖力的云雨,完事儿赤身相拥,互相温存,他还对怀里的美人承诺说要尽早休了正妻尹氏,如今皇上无意中一句话,瞬间让他们清醒地意识到了休妻有如泰山压顶般的困难。两人不禁悲观地想,虽然太后娘娘宠爱叶知秋,但是尹相莲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血亲啊,何况她后面还有杖钺一方的尹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得到了当权者对自己“女主人”身份的肯定,尹相莲喜上眉梢,在接下来招待宾客时主持大局,很有干劲儿,尽显世族名媛的涵养与风范。说起来,她也曾后悔嫁给晟王,恨自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当初还在陇州时,就总听人在耳边说晟王之俊美飘逸天下第一。后来父亲说太后来信,正巧有意撮合,她便欢欢喜喜地应召入京了。从第一眼相见到出嫁的那一日,晟王对她全程冷漠排斥,她都甘愿忍受。谁让他独步江东,有使云霞轩然飘举的才貌呢。只要世间女子都羡慕她嫁给了天下第一英俊的男人,给她的虚荣感带来得意,这就够了。
可是,婚后第二日入宫拜见,她终于窥见了天子的龙姿佚貌,顿时瞠目结舌。不是说翁晟宋才潘面,天下无双吗?为何大殿之上,那身披金玄双色龙纹狐裘披风,身材修长俊逸的男子能让翁晟的仪容与气质顷刻黯淡三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直至后来她才明白, 皇上要治理朝政,住在皇城,深居简出, 许多人是没机会没运气见到他的。那些朝臣倒是天天面见圣上龙颜, 只不过看翁斐低调不喜张扬,又烦厌别人只夸他的相貌而忽略他的才能, 他们才不敢过多对外溢美。而翁晟呢,并不排斥那些名流云集的盛会,也常在民间走动, 时间久了自然声名远扬了。
从回忆中抽身, 尹相莲唏嘘不已, 再悄悄望向主位上的君主,依旧英姿焕发, 只是比以前看起来更成熟了些,体格也更健美了。心中又不免暗叹,真是白白便宜那些后宫嫔妃了, 何等何能伺候这年少有为、高不可攀的天子啊。
宴席间, 一人一案, 各用各碗。本来多是翁晟、刘清慰陪着主位的皇上说话, 一旁同样便服的安祥意贴身伺候,倒酒布菜, 偶尔也为主子搭腔几句。男人们聊天, 总离不开朝堂军政之事、各州府轶闻以及一些江湖新鲜事儿。翁斐有意地望向各位女眷,问大家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和见解, 千万不准拘谨。
在场女眷皆不敢忤逆圣上的想法, 往往顺着翁斐的意见随声附和, 如根株附丽般。而我也借此机会, 屡屡与他意见相左,别置一喙。希望他能顺势以犯上的名义罚我闭门思过。果然,一番各抒己见后,除了我与他,在其他人看来,都觉得局势骤冷,气氛僵硬。
翁斐闷哼一声,假意不与我的妇人之见计较,径直把话头引到了最近匈厥人向天|朝求娶一事。
只见他面上几多不悦,沉声道,“匈厥往前百年,年年都向我朝进贡,以示归顺臣服之意。先帝在位最后那几年,他们与外族结盟,从此贡赋之物一年不如一年,越来越敷衍了。如今几次三番扰我边城子民安乐,还敢妄想求娶公主,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霍宝幺因皇上不悦烦恼地蹙眉而心碎,不禁捏紧手绢道,“皇上,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蛮族人就是粗野悍匪,蛮荒无道。您放心,有我父亲襄阳王常年镇守在边疆,保护疆土百姓,定不会让他们掀起风浪的。”
翁斐趁大家都在盯着霍宝幺说话,看了我一眼,咳嗽了两声,提醒我时机到了。我心领意会,假装没举稳酒杯,不小心哐当落地,惊得众人变貌失色,纷纷望向我。
刘清慰忙替我向翁斐解释,“臣请皇上见谅,我夫人方才喝了点酒,杯子没拿稳,才不小心惊扰到各位。”
终于,龙颜显出愠色,翁斐冷声道,“刘少夫人御前失仪,罚禁足幽闭两个月,在家闭门思过,期间不得任何人探望。”
尹相莲暗叫不好,跟所有人一样深信不疑,都以为皇上治我御前失礼之罪并非因为酒杯碎地,而是刚才谈论时事见解时与他意见分歧,让他心中不爽,才借此发落。唉,尹相莲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我,也不知我刚才有没有去偷到叶知秋的亵衣,居然那么倒霉触了霉头,得罪了皇上。
而晟王跟刘清慰虽然觉得翁斐不至于因意见不合就与一个女子锱铢必较,但他们都知道圣上的脾性和行为令人捉摸不定,如此,反而没有多疑。
至于翁斐,他内里的性子一向深沉稳重,少年老成。正是因为想要避免被有心之人猜准脾性对症下药,才经常以所谓阴晴不定的个性与举动示人罢了。连身边人,也能被迷惑在假象之内。
二三月间,虽乍暖还寒,但院内春色渐浓。我被关禁闭在家的这些日子,如避世的隐者,陶然自得,很是快意。琼枝苑外有一排花叶舒展正盛的玉兰花,藐姑射,似凝雪,娇姿懿态。如今枝头越过低墙,与院内春意相映彰,更添可爱。
我这儿安宁静好,远离事端,晟王府那边儿却不太平。听说先是晟王妃尹氏忽地缠绵病榻,尹家以消灾解难、祈福延寿为由,好心请茅山道士去晟王府开坛做法,结果那道士煞有其事地作完朝幡诵经等流程后,就察觉晟王府有妖邪蛊惑之气作祟,随后就引领着王府众人在叶知秋的房间内搜出了多种施蛊做法的秽物。现下京城名流间都在盛传此事,说叶知秋欲除掉晟王正妻,暗地里给她扎小人,害其一卧不起,病势尪羸;之所以又让晟王迷恋不已,则是因为施了情蛊这类狐媚之术,让他色授魂与。至于太后能对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没由头的偏袒宠爱,同样是因被下了控制意念等蛊术的原由。
在这手足无措的关头,更令叶知秋猝不及防的是,大杂院儿李山的新妇此刻大哭大闹找上门来,竟说是来揭发她与李山私通苟合之事的。手上还拿着带有叶知秋体香的朱色鸳鸯亵衣做物证。如此言之凿凿,令她一时之间百口莫辩!纵使晟王爱她,信她,并且不疑有他的断定这茅山道士作法是尹家的阴谋伎俩。但发现自己心爱的美人那么私密贴身的亵衣出现在另一个粗野卑贱的糙汉子家里,他不免还是滋味杂陈,如粪哽喉。
尹相莲心中闷哼一声,不是说叶知秋身姿娇软天生异香吗?既然叶知秋靠这香味令男人心驰神往,那就别怪她将计就计,把这有体香的优势转变为劣势。翁晟与叶知秋亲热时,可没少见过她只穿亵衣的样子,而她院里的贴身丫头也总会帮她换洗衣裳,肯定也很眼熟这亵衣的款式图案。再加上这上边儿还沾染了叶知秋独一无二的异香,可就落实了是她的了。
所幸,翁晟理智尚存,立马派人抓来李山拷问对峙。叶知秋见李山来,大喜过望,以为可以洗刷冤屈。却不想那李山因爱生怨,早已被威胁收买,当着王府众人的面,说述叶知秋嫁给晟王前就与自己有了床笫之欢,并非完璧之身。见叶知秋攀上高枝,不服气的他才几度以此事威胁叶知秋,胁迫她与自己继续保持苟合的关系...却不料,终有一次被他那新婚的媳妇儿撞见了。
这次,尹相莲终于又高明了一回,心知若说叶知秋旧情难忘、主动与李山偷欢,晟王坚决不会信。可改成了被迫交合,反而有些符合叶知秋娇软好欺负的性子了。
晟王府的丑事能传得沸沸扬扬,自然少不了尹家与霍宝卿姐妹的功劳。如今叶知秋下蛊施法、与人私通等事儿全被坐实。而我能听到这些,都是由殷姨娘她们道听途说的。
敞开着的木窗外阵阵春风,吹兰芬馥。迎春花金英翠萼,牡丹玉笑珠香,连雪梅墩也早早地开了。我正对着窗,伏案画百花,忽有两只蝴蝶慵飞而来,驻留于画上,迟迟不愿离去。我微笑,并不打算驱它们去别处。只停下笔来,伸了伸懒腰,叫木槿端来一杯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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