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暄的妈妈走得早,她小时候也让纪东佑的爸妈照顾过一阵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最有钱的时候都没有人来认我们。”妍安照例是把奶精丢给他,让他自己加,“不要看我现在这样,我以前也是当过千金小姐的,我只要想想我爹是怎么想的,就知道你大概会怎么想了。”
“你应该去学幼教的。”
“我把这句话当夸奖收下了。”
男人笑了笑,“我真的是夸奖。”
“谢谢你的肯定,但是俺还是要跟你说,我是绝对不会跟你签长约的。”
“我知道,你想让欢乐旅行社东山再起。”还有,让跑路的爸爸可以回台湾——这句话他没讲出来。
那是三天前放在他桌子上的报告。
沈大宇因为欢乐每况愈下,在朋友的游说下投资餐厅生意,背债千万,三年多前已经落跑出国,到现在下落不明。
在那个瞬间,男人第一次对她产生了一点点佩服的感觉。
一样是继承家业,他继承了亿万资产都觉得辛苦难当,何况继承的是千万负债,辛苦可想而知。
这天,纪东佑回阳明山的家跟母亲陈银月一起吃饭。
陈银月看到儿子自然是高兴的——刚开始,纪东佑跟茉茉也是住在这里,不过后来纪氏自己盖了办公大楼,离家太远,每天光是交通时间要花上三个多小时,老太太心疼儿子,所以催他搬出去,找个近一点的地方。
这天是相隔半个月后的家庭聚餐。
天气很好,纪东佑让管家把下午茶移到外面。
小花园虽然不大,但是花木扶疏,沿着墙边那一整排的扶桑花是他的最爱——
明明是艳红色的花朵,感觉却很朴素,没什么香味,好像只是单纯的宣告夏日来临一样。
他一向喜欢简单的事物。
陈银月看着他的眼神,微笑,“你跟东河顽皮的时候最喜欢躲在里面,大热天的,也不怕有虫子。”
“又不是女生,怕什么虫子。”
她端起红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茉茉跟新保母合得来吗?”
男人点点头,“她们处得很好,茉茉把她当女神看,不管她说什么,茉茉都照单全收。”
“这么厉害?”
“是很厉害,赵爱蕙一直说,她当保母太可惜,根本应该当魔术师。”想起茉茉最近学会的捶背跟“爸爸辛苦了”,男人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刚开始我有点担心,不过她教得不错,小朋友好像终于开始懂事了。”
“这倒难得。”陈银月自然知道这个孙女有多恶劣,“下次请她一道过来吧,我也想见见她,顺便跟她认识一下。”
“好,不过……”
很少看到儿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觉得十分新鲜,“不过什么?”
“她长得跟朱盛茉有八分像。”
老太太沉默。
许久之后,她才又开口,“茉茉还记得那女人?”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想应该是。茉茉第一次看到她,以为是妈妈终于出现了,你也知道,她想了很久的……”男人似乎在考虑措词,过了一会,才又再度开口,“就某种方面来说,也算是美梦成真,沈小姐说什么她都听,她现在很乖,也能商量,不会再故意跟其他人作对。”
陈银月沉默了一会,露出一丝苦笑,“真是命。”
“妈,别想这么多,就当作是上天给茉茉的礼物吧。”
陈银月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只能这样想了。”
她喜欢茉茉,可是,她真的很不喜欢她的母亲——一个唯利是图到不可思议的女人。
陈银月第一次知道朱盛茉的名字是从沈东佑的口中听到的。
东佑说,有个女孩他挺喜欢,很聪明,很独立,如果两人发展下去,也许寒假的时候他会带她回家。
寒假时朱盛茉的确出现在纪家的别墅,但是,却是以“纪东河的女友”的身份来玩的。
东佑笑笑说,自己跟她有点暧昧,但相处过后发现个性不合,他觉得女人太过好强,女人觉得他一点都不温柔,因此没有继续下去,都觉得处不来当朋友就好,可是没想到,她跟东河认识后,居然来电了。
陈银月不像两个儿子一样,她五十岁,经过大风大浪,一下就看出来,朱盛茉并不简单。
她知道这女人是怎么想的。
当初搭讪东佑,以为他是纪家长子,只要能嫁给他,飞上枝头做凤凰,从此脱离贫困,过着富贵生活……
因为这样,想必她花了不少时间打听纪家的事情。
听说如此,据说这般。
然后她吓到了。
她以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居然是她陈银月带进纪家的拖油瓶,真正的太子是那个内向的弟弟——再大方的继父都不会把事业给继子,嫁给他,最多一栋房子一辆车,离她梦想中的生活还很远,于是,她毫不犹豫结束跟东佑的暧昧,转而投入东河的怀抱。
朱盛茉并不想当一个艺术家的妻子,她真正的理想是总裁之妻。
太子,才是她的目标。
东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他的热情投注在艺术、校园活动,他对朱盛茉有好感,但还没到喜欢的地步,所以能轻易松手,但是没有谈过恋爱的东河,遇到这么美丽又热情的女孩,一下子就陷进去了。
他说想结婚。
朱盛茉知道有钱人家一定会反对,很快的怀了孕,跟东河在美国注册,让她跟丈夫措手不及。
她永远记得那女人是怎么对自己发誓的。
“爸爸,妈妈,我知道两位对我有误会,可是,我会用时间来证明,我是真心爱东河。”
她沉默的看着儿子跟他大着肚子的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朱盛茉即便聪明,但也不过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只打听到他们刚结婚,就有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以为那是她带进纪家的小朋友,其实,那个孩子是丈夫的妹妹程暄。
程暄的母亲当时病重,丈夫不放心这个小妹,于是带回家中,又怕刺激母亲,只好说是她的姐姐的孩子,姐姐、姐夫出国受训,托两人照顾三个月。
后来不知道怎么传的,就传成她陈银月带着拖油瓶嫁进豪门。
东佑确确实实是纪家的长孙,长子。
真正跟纪家无关的是东河——
生下东佑没多久,丈夫就外遇了,喜欢上一个身世可怜的酒店小姐,常常彻夜不归,后来甚至逼她离婚。
恢复单身的这段时间,她大受打击之下过得有点糟糕,东河就是那时候有的,孩子的父亲是个酒吧的乐手,听到她怀孕,隔天人就不见了,还把她的存款盗领一空,肚子已经好几个月了,她只能生下来。
挺着肚子在餐厅工作,意外遇见一年多未见的前夫——她态度大方,反而是前夫感慨万千。
他一生一次的热恋,没想到只是一场戏。
一个晚上,那酒店小姐喝多了,拉着他以为是男朋友,开始哗啦啦的说着自己多厉害,从纪董那边拿下多少钱,又说纪董真是好骗,跟他说什么都信,下次她要说爸爸病重,需要去美国治病,想办法再挖个几百万,还有,等她生日时,她会在他面前许愿说,希望两人能白头偕老,他一定会感动,又会给她钱,重头戏就是她会婉拒,说“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为了钱”,然后纪董就会给她更多——这就是他牺牲家庭也要追求的真爱。
后来前夫常常来找她,她生东河时,前夫在床边跟她求婚。
就这样,经过两年多,两人又去登记结婚。
东河的父亲栏上有了名字。
朱盛茉是聪明的,但还不够聪明,所以当她知道他们刚结婚就有一个孩子,又听说,纪家只有一个血脉时,先入为主的觉得哥哥是带来的,而弟弟才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其实都错了。
无论如何,朱盛茉还是住进纪家——东河因为当了父亲之后,加上妻子的“鼓励”,因此放弃西雅图的学业,回纪氏学习。
没多久,他就因为意外身故。
才刚刚办完丧事,朱盛茉立刻拔高姿态,先是说纪家有狗,无法安心养胎,她只好忍痛将养了十年的两只腊肠送给朋友。
腊肠送走的隔天,朱盛茉又说,弟弟要出国念医学院,自己现在为了钱很烦恼而吃不下。
她知道丈夫一定不会出乎,因此偷偷给了她二十万美金。
然后有一天,朱盛茉在家庭聚餐时,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孩子现在没有爸爸,她是个单亲妈妈,需要保障,希望纪家把现在这栋阳明山别墅过到孩子的名下,这样她才能安心待产。
丈夫一直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忍耐这个媳妇,但这次实在太离谱了。
于是,他说︰“不要说房子,从现在开始,除了每个月的零用钱之外,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爸爸,不用我提醒您,东河不在的事实吧。”朱盛茉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只有讨价还价的贪婪,“我如果回美国,纪家可就无后了,即便您跟我打官司,但我是亲生母亲,只要我养得起孩子,您可没办法跟我争监护权。”
“所以呢?”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老实说,我也不喜欢待在这。这样吧,要我放弃监护权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们是一家人,可以商量的。”
已年过半百的一家之主原本有点动怒,听到这里反而笑了,“我已经说了,我什么都不会给你,要嘛,你在这边生,在这边住,基本道义我会负责,你要去美国那些的,也随便你。”
“爸爸,我说回美国不是开玩笑的。”
“什么时候想回去跟我说一声,我帮你付头等舱的机票,单程,你要离开纪家就永远不要回来。”
一家之主说完,做了一个受不了的手势,转身离开餐桌。
朱盛茉转向她,“妈,您听听,爸爸居然那样说,我真的会回去的。”
“盛茉,我想有些事情你误会了,东河他……”虽然家族人数也不过就几个人,但是要她当着小姑的面说出来,还是觉得有点难堪,“他不是纪家的孩子。”
“怎么可能!”
“我跟你公公离过婚,分开过,东河是那时候有的。”她顿了顿,“东佑才是真正的继承人,你公公让你继续待在这个家,不是因为你的孩子,是因为我……你的孩子,是我的孙子,是我怀胎十月的孩子唯一留下来的血脉,可是,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别再跟他要东西,他什么都不会给你。”
朱盛茉半信半疑,但也不敢再提回美国的事情。
肚子一日大过一日。
一天下午,茉茉呱呱落地。
她安排母女进入一间五星级的坐月子中心,没想到朱盛茉还没住到满月,人就走了。
几日后,家里收到检验中心寄来的报告,他们才知道原来她偷偷拿了公公的头发跟小婴儿做DNA鉴定,也打电话确认过,鉴定的结果是没有血缘关系,她知道自己无法透过这个孩子拿到任何好处,所以一走了之。
她完全不意外,可是特别回国看小佷女的东佑,却自责万分——
当时他一直觉得,身为哥哥,唯一能做的是保证弟弟遗留的妻女衣食无忧,可是他提出的条件无法打动那个拜金女子,茉茉还在襁褓中就成为被遗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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