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黎第一反应是拒绝,这已经几乎是她在听到楼书则的名字之后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反应的条件反射了。
关邵却不能让她再继续犹豫了:
“千黎,我知道你烦他——我也烦他,但是他的膝盖这次伤得很重,半月板和韧带严重损伤,后面又开始高烧,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一瘸一拐从飞机上下来的。”
“他是跟队里是打过招呼才离开,可是后面大家却没有再收到他报平安的回信,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安全回到杭州。我最早也要明天才能启程回国,队医和他的助理现在还在迪拜转机。你知道,他在杭州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我能拜托的只有你。”
“——千黎,你只要找到他就行,不需要照顾他,只要看到他还活着,你可以立刻掉头就走。”
“但是..”
“不能再但是了千黎,他现在情况真的很不好,就当只是为了救一条人命。”
话至于此,连千黎自己都觉得,这个时候倘若再开口拒绝,是一件残忍至极的事情。
良久之后,她缓慢吐出一口气,终于开口:
“知道了,找到他之后我立刻联系你。”
“可以!”
在地铁闸机口转身离开,千黎去了地面以上打车。
凛冬萧肃,淡薄的年味与夙夜落下的雪织成一段光洁的布,驳白与绯红交错,天地与灯火互成经纬。
量体裁衣,将其穿在身上便彻底和这座城市融到了一处去。
这是养育千黎长大的城市,对楼书则而言却不是。人生林总不过二十二载,他只在杭州住过一年,此时此刻无论是回北京还是旧金山,他都能获得更专业及时的治疗。
何必来到这里。
——又能去哪呢。
千黎猜测楼书则回到了他的住所东方润园。四年前为了去看万万,她去过那里很多次。
的确是一套漂亮至极的平层。天气好时推开阳台玻璃门,就能看到隔江对望的大小莲花与杭州之门辉映成趣。滚滚而前的钱塘江水有着诗一般的粼光,是整座城市最婀娜的一段剪影。
那是对千黎而言关于家的启发,以至于成年之后父母为她买房,她也下意识选择了同样临江的另一个小区。
二者相聚不过五公里,一路向润园而行时,能让她生出几分回家的错觉。
一路顺利。
进门,上电梯。站定于那扇装甲门前时,千黎有些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仍旧硬着头皮叩响门铃,三声后依旧无人应答。
照理应当请物业开门,或者更改计划,去别的地方找楼书则。千黎却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想法,或许是下意识,她将指腹贴在了门锁感应区上。
下一秒,快到她都尚未反应过来时,啪嗒一声门开了。
想起关邵那套人命关天论,千黎无暇做多的想法,迈步踏入了这方熟悉之至的空间。
没有开灯。
屋内很冷,长久密闭的空间并无尘埃的气味,至多能闻到些许寒冬的料峭。体感快要与室外持平,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千黎冷得身体发颤,按照记忆摸索着开了灯。
她以为不会在这里看到楼书则的。
可就在灯光亮起的这一瞬间,她不带任何缓冲地见到了躺在客厅地毯上的男人。
楼书则的情况比关邵说得还要糟糕。
他仍穿着国家队的队服,只在外头套了一件贴有国旗的黑色羽绒服。脸上是一片病态的白,唇色淡到几乎与肤色相连结,好几处干裂起了皮,还带着鲜红的痂。
楼书则的右侧膝盖有绷带和支架做了固定,因此当他痛苦地蜷曲在地上时,右腿仍被迫保持笔直的状态。
央视镜头前的鲜衣怒马与意气风发早已被丢到不知何处去,他瞧着是这样的瘦削与脆弱,像是一截被仓皇折断的枝、溺入水底的叶。
千黎自认理性之至冷酷至极,在见到楼书则之前她真的计划如关邵所说的那样,看到他还活着,就掉头离开。
但真正见到了,却又没法真的就这么做,此时此刻无论是谁这样躺在这里,她都没法置身事外。
确认他现在的体温,然后为他叫一个救护车就走吧,千黎这么想着,一点点蹲下了身。
触上楼书则额头的瞬间,最先摸到一层细濡的冷汗,随后才是滚烫的温度迅速传递而来。
已经接近昏厥的男人下意识避开她的手,昏沉地说了一句。
冷。
千黎的手太冷了,他不适应。
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呢。好好留在意大利和大部队一起回国,或者直飞北京回到基地,他去哪里都是众人聚焦的中心,可以得到最精心的照顾,独独让她看到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算什么。
无名之火骤起,千黎硬是将自己的手牢牢抵在他额上不做半分偏移:
“睡地上的人还会怕冷么?”
楼书则大约是听见了,眼珠缓慢转动,片刻之后逐渐睁开了眼。
最先被头顶晃晃的灯光刺到,他痛苦地迅速闭上双眼,些许适应后,才又一次睁眼。
涣散的眼神一点点聚焦,落在千黎因为俯身而垂落的发丝之上。
像是那些并不曾足月的孩子,视力尚未健全,有时会盯着摇床上飘动的丝带或者珠串出神。
将近看了一分钟,终于清醒了。
他试图地上爬起来,却因脚上的伤而缺乏支撑重心,头抬了不足二十厘米就又要朝着地上摔去。
一副狼狈滑稽的可怜做派。
千黎不想管他,又觉得人都这样了何必计较,最终还是在他脑袋落地前用自己手掌垫在了下面。
她的手太小了,能覆盖的面积实在有限。指缝之间是他坚硬的发茬和柔软的耳廓,掌心是他过高的体温。
不知道是摔痛了还是牵扯到了膝盖上的伤,他的眉心尚未舒展开,再一次闭上了双眼,就这样脸侧卧在她的手中。
不再动了。
那些苛责的话暂时咽回腹中吧,良久无声后,千黎只问了一声:
“又不起来了么?”
只有睫毛颤了颤,在小鱼际带起一层难以察觉的风。
他隔了很久很久,轻声说:
“太累了。”
他太累了。
从上个雪季开始就是最高强度的训练,为了保持身体耐力每周需要完成两个半马和日均五个小时的有氧运动。从落基山到北大湖,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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