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菩提叶」

第六十八章 绝顶聪明矜世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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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烽火燃遍大半个国家山河,人心动荡局势不稳。冯致每日拿着报纸从上面得到廖廖信息,他上台之前心中想着今日的观众可能会少一些,可是上台才发现依旧人声鼎沸。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大多数从不为国家安危担忧,那些有志青年却是满腔热血申报无门,或许有一天有一些人会扛起一面红旗,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这些人生而为赤色,甘心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民国灭了几年了,冯致还在等着那样一群人出现,换的世间清明。他所能做的,就只是毕生积蓄都捐到前线置办物资。

傅成楼用托盘托着自己的戏服说道“我....以后不再唱戏了。”说罢弯腰将自己的戏服放置在桌面上。冯致惊得失了风度“为什么?”语气没有从前的冷静。

傅成楼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不想在三笑醉的名声下庇荫一辈子,我也唱够了,不想再取悦别人。”

“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你不唱,我也不想再唱了,这一身戏服也贴了太长时间。”冯致轻描淡写的开始解戏服衣扣,傅成楼伸手拦住他的手“这是你的命,因为我值得吗?”

“值得。”

这一句回答的丝毫没有犹豫,惊了二人,就连冯致也没想到自己这也般决绝。他接着改口“我们是好兄弟。”欲盖弥彰。

傅成楼苦笑推开他将戏服打翻在地“冯致你还听不懂吗?我讨厌你,我看到这身戏服我就会觉得....所以,你放过我吧。”

是拘束吗?冯致瞳孔抖动死死的盯着傅成楼,他们究竟是何时变成了彼此的束缚?这般也好,他也不用再担心父亲对傅成楼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傅成楼笑了“多年情谊,我知你的毕生挚爱是这戏,还请你唱下去。”他背起行囊将要离开,冯致背对着他攥紧了拳头“你还会回来吗?”

“也许你某日唱戏就会看到我。”

这次的诀别便是十年,这十年二人并未再见一面,就连音信都杳无。玄南风出落的出众,纵然是旁系,在玄家这个大家族里面也是佼佼者。不过,冯致感觉得出来,他有些为了权势地位走了些旁门左道。他每周都会来看冯致,坚持十年一次未差。冯致几次发现都斥责了他。可他都二十岁了还和冯致撒娇,他也就不忍心再多责怪玄南风。

一日玄南风神神秘秘的说“我给你逮了个好玩的东西,到时候你生辰送给你。”

“嗯?不必送我。”

“是个活物,可是个我从南海托人运来的,身上的东西可是千金难求。这东西我十岁的时候就想送给你了。”玄南风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一副受了委屈模样,惹得冯致发笑“好好好,你送的我便要。”

玄南风一双大眼转啊转似乎是下了决心,本来是靠在冯致身上,忽然站起了身指着房中衣架上挂着的傅成楼扔掉的戏服说“这都这么破的戏服了,扔了吧。”说完话作势要动手,冯致慌张站起来“南风,别乱动。”

玄南风抿嘴一笑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走了,改天再来。”他走出了这里脸色冷了起来,傅成楼你都走了十年了,凭什么还让冯致对你念念不忘。他挑眉坏笑,这个傅成楼也不知道死没死,不如就让他死掉就好了。

冯致生辰时玄南风待人神神秘秘的抬着一个大箱子到了冯致屋内,冯致这些年也学会了做饭,给他做了一桌饭菜。玄南风挥挥手让人下去了,嘀咕着“这怎么漏水了?”

“拿了什么?这般大。”

玄南风笑嘻嘻拆开箱子,冯致立刻傻了眼,这是?鲛人?

玄南风拍拍手“这就是传说中秦始皇抓过的鲛人,鲛人皮可以制作鲛绡,是人世间最漂亮的制作衣服的材料。我找到了,给你做戏服。”

这鲛人还在喘气,似乎是昏迷了,冯致于心不忍怎么能割她的皮?

玄南风跃跃欲试拿出刀想要亲手割掉鲛人皮,冯致拦下“今天我生辰,先搁置几天,我自己来。”他想了想也可以,那就让冯致自己来,收起了刀坐在了桌前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的香。他塞满了嘴说着什么,冯致道“慢些。”

“我母亲说家主要给我改名字,我这名字我觉得挺好的。”玄南风抱怨着“家主那一脉就是管的太多,各种条条框框烦的很,要是我当了家主.....”他话说一半改口“哎呀,反正我是旁系,就算再努力也没机会。”他怨气满满,十分不甘心。冯致食不言,心中想着十年怎么让玄南风变得这么乖张?他知道南风只是表面对他温顺,在外面也是个小霸王。

他离开后冯致就把鲛人放在了池塘之中,没过多久鲛人就醒来眼神充满警戒,他浅笑”你叫什么名字?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海泉姬。”

“你的名字?很美的名字。”他浅浅笑着,海泉姬一头扎入水中不再出现。这一月冯致对她极好,经常坐在池塘边给她讲过去的事情,也不管她究竟有没有听。可是每一次,海泉姬都在听,躲在水下亦或是假山水池后。

这天冯致兴致勃勃地来同他说“今日我好像看见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有十年没有见过,我真的这十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假山后的玄南风脸色阴郁,原来他陪在冯致的十年竟然还不如离开的傅成楼回来带来的一点点欢乐。心内的不甘和嫉妒滋生,既然不能陪着你安稳,那我就陪着你经历艰辛,到时候就知道谁应该是你最重要的人。没有困难,那就创造出来,

在玄家生活这么多年的玄南风知道了一个道理,只有自己去夺才有资格拥有。

戏唱到一半一阵骚乱,台上的冯致停了下来站立在原处,玄南风默默的让护他的家仆挡在冯致面前。一队穿着日本军装的人将整个戏馆占领,为首的长官迈着大步踏入,他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对着台上的冯致问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冯君?”

“在下冯致。”

“矢野长官,傅君来了。”

矢野拄着军刀点点头说“让他进来吧。”

这位傅君穿着与同行人相似的军装,但是却是更加高级,他是矢野长官的座下红人。玄南风冷笑,竟然是傅成楼,他竟然会卖国作贼,想到这里他看向冯致。冯致一时间经历了大喜与震惊,站在台上神情复杂。

傅成楼卑躬屈膝的同矢野长官说“我来和这些人讲。”说罢转身对着众人大声说“今天矢野长官亲自莅临梨园,为的就是请三笑醉到前线慰问皇军战士,近半年梨园都不会再营业,你们都离开吧。”傅成楼声音嘶哑,像是烟嗓。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这玲珑透怎么成了日本人,替着日本兵做事?真丢人。”

“可不是吗,还要三笑醉去慰问日本军官,真是丢人。”

“三笑醉能去吗?”

“那可没准,别忘记了当年两个人可是....”

“懂了懂了。”

冯致耳边各种声音都有,可他始终不言语,不同意不拒绝。他穿过众人与傅成楼的目光相接,眼神中是不解和疑惑,他不相信傅成楼会做出这种事情,不相信自己至始至终等错了人。

傅成楼背着手和他似是陌生人“还请冯君做准备,三日后随着矢野长官一同出行。”

观众之中没人敢出声都在等着他回答,玄南风前面坐着的是曹达,玄南风推推曹达说“曹哥,这三笑醉带走了咱们以后就没有戏听了,真是可惜。”曹达哼一声颇为不满,玄南风接着慢悠悠又说“这矢野军官我听过他的名声,百家口战役中就是占了你曹家便宜的那个。现在怎么还欺负到曹家地盘了?”

说到了百家口战役,曹家军队可谓是惨败丢了人,成为了曹家耻辱。这一听玄南风说曹达立马脾气就被点燃了“你们不可以带他走!他是国人又不是日本人,你们要不要点脸?”

他骂完观众开始躁动起来,砰的一声傅成楼开了枪打在了曹达腿上,曹达倒地大喊大叫被人抬走,傅成楼收起枪说“还有谁有意见吗?”

无人作声,玄南风摸摸鼻子举手,傅成楼眯着眼睛,玄南风笑着说“我有问题。”

傅成楼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再开枪,对着他皱了眉头。矢野开口问“什么问题?”

“您是不知道,这三笑醉之所以出名也全靠一名玲珑透的捧着,为了表示对你们军队的重视我觉得也应该叫那位玲珑透陪着唱。”玄南风笑着挑衅傅成楼,似乎二人之间有什么冯致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傅成楼低声“南风....”

“好。傅君,那玲珑透在哪里?”矢野不明所以问着。

傅成楼望着玄南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在离开前带走玲珑透和三笑醉。”

“好,我信任你。”矢野带着人离开后观众也散了,傅成楼抬眸看着台上的冯致两个人对视一眼他便转身离开,不与他说话,或者是依旧厌烦他,冯致是这么想的。

第二日冯致收拾好了东西,将戏服戏冠锁在大木箱之中,换上了他平日最喜欢的素衣长袍坐在屋内淡然喝茶。玄南风推门而入坐在他对面“你要去吗?”

“不去。”

“那他们会杀了你的,你怎么办?”

“乱世浮萍,虽无人知我,不能血洒战场,但位卑未敢忘忧国,绝不做日本人走狗。”一字一句字字铿锵,死亡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畏惧,最怕的是人人怕死。

冯致起身去把被子装起时玄南风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绿色液体,他手疾眼快的倒入冯致的茶杯之中,刚要摇晃手臂被人握住,抬眸看见了傅成楼,他默不作声将玄南风带走。两个人走的远了些到了池塘边,傅成楼细嗅闻到了类似于薄荷味道的气味有些不可置信的问玄南风“你竟然要给他下药毁了他的嗓子?”

玄南风耸开把这他的傅成楼的手“是,这药你熟悉,一旦饮下去嗓子就毁了。”他嗤笑似乎不把这件事当成大事,就像是和冯致开个玩笑。

“玄南风!他是你哥哥!这嗓子就是他的命!”傅成楼愤怒的压低声音。

玄南风眼神冷漠“就因为是我该死的哥哥,我就只能是弟弟!”他攥住傅成楼的衣领忽而一笑松开替他抚平衣领褶皱“您现在是日本军队的大红人,我可惹不起您。”他大步大步的迈出这里又半道折回此刻傅成楼已经离开,他蹲下身来用手搅动池塘水自言自语“你听到的太多了,不是吗?”

第三日只时冯致邀请了许多日本军官来听他在这里最后一场戏,没有戏服,没有精致妆容。只是一开嗓就让人明了三笑醉名不虚传,傅成楼思绪被拉的很长,就像回到了曾经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

不知哪里猝不及防开了一枪直中矢野左肩,周围人将矢野和几名军官团团围在中心,戏台上的戏无论台下多忙都未曾停下。

这戏一旦开场,哪有停下来的道理,没有人听,鬼神还在听着。

傅成楼心中了然这些是冯致做的,他也不是不知冯致一直暗中资助爱国势力,这次将日本军官困在这里多半需要他配合。傅成楼挤出圈内冲到台上拿着枪对准了冯致,他终于停了嗓。

“冯致,离开这里。”

冯致理理长袍“我不走。”

傅成楼举着枪抵在他的心口处“走,你不走我也保不住你。”

“无需保我,只需自保。”

又是一枪打在了傅成楼举枪的手臂上,顿时鲜血淋淋,他捂着自己的手臂苦笑“你不走,难道想陪我一起死在这里?”

冯致合眼“傅成楼,你何必做到这般,你明明可以有选择的。”

傅成楼红着眼眶“阿致,我没选择了,我的嗓子早就毁了。”

拨弹琴曲铺陈纸笔之间玲珑透再也不能站在三笑醉身边,可傅成楼一直从没离开过冯致。

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群人造成了混战,却始终都是针对日本人。

傅成楼站在冯致身前不再顾及他人眼光抱住了他说“阿致,我真的想看到你幸福....”他泪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肩头“看到你幸福,娶妻生子。”他的头栽倒在冯致肩膀,腰部和背部的鲜血沾染了冯致的双手,这几枪都是他默不作声为冯致挡下。自此之后,世上再无傅成楼,无人再看三笑醉。

梨园动乱所有日本军官都死在了里面,没有一个活人踏出这里。有人说,傅成楼三笑醉双双死在不知何人放的一场大火之中;有人说,三笑醉为国除害打死了傅成楼自此远离;还有人说,三笑醉死里逃生后面容尽毁,不堪失了美貌自杀。真真假假哪里有人知道?

他这一生历尽繁华也历尽沧桑,无奈数十年之后,所有人竟从来都不知有这样一人弱小却也伟大。本就是从未标榜自身,为的只是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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