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吾才的这句话,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祈福。
替陈凯之祈福。
只有陈凯之好好的,他的财产才能万无一失呀,若是陈凯之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自己的棺材本就全都没了。
所以方吾才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却不曾想,自己这一激动,竟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可这话却一字不漏的给其他人听了个清晰,其他几个喜上眉梢的亲王、郡王们不禁一呆,尤其是那吴王,似乎是个喜怒都放在脸上的人,顿时道:“呵……陈凯之吉人自有天相?”
方吾才这才回过了神来,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可话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也只能继续坚持下去了。
吴王冷笑着继续道:“我看方先生,也有名不副实之处啊,这陈凯之四处得罪人,哪里是什么天相的吉人?我倒看他面上有血光之灾,何况他这三百多个勇士营的官兵,不堪一击,如土鸡瓦狗,莫说是一千东城兵马司的兵勇,便是三百个义民,也可将他们杀得落花流水,这陈凯之,居然阻挡东城兵马司灭火,这是螳螂挡车、蜉蝣撼树,是取死之道。”
陈贽敬忙道:“十三弟,不要对先生无礼。”
他虽是斥责了吴王,不过对于方吾才,却也觉得对方言过其实,不太靠谱,自然也就没有方才这般热心了。
倒是陈正道有些急了,也不管吴王是不是王叔,绷着脸道:“王叔,先生料事如神,他说如此,便是如此,王叔何必说这样的话?”
吴王倒是恼了,你陈正道是自己侄子,居然当面斥责自己了?
吴王便冷着脸道:“本王是就事论事,怎么,你小子莫非也以为陈凯之吉人自有天相?正道,你的胳膊肘子,这是越来越往外拐了。”
陈正道被呛得不行,心里不忿,便气咻咻地道:“哼,那么……告辞!”
他只略略抱拳,便带着方吾才告辞而去。
吴王亦是脸色难看起来,见陈正道和方吾才一走,便冷笑道:“这陈正道,现在是愈发的桀骜了。”
陈贽敬亦是思量起来,这些日子以来,陈正道似乎是越来越古怪了,像是着了魔怔一样,陈正道乃是宗室中难得通兵法武略之人,将来还需借重他,可他现在这般,确实令人忧心。
陈贽敬捋须道:“不必理他。”
虽是这样说,心里却已生出了些许的疙瘩和芥蒂。
而陈正道气冲冲地带着方吾才出了赵王府,他的心里其实颇有些失望,还以为正好可以举大事呢,谁料到,竟只是一场小冲突而已。
他失望之余,又不免不忿起来,于是瞥了方吾才一眼,却见先生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忙道:“先生,不要往心里去,吴王叔就是这样的脾气,他们不信先生,可小王深信不疑,哼,先生不过是料事而已,既然说陈凯之既是吉人自有天相,那就是吉人自有天相,难道还不能说了?竟还说我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他这般只晓得躲在背后看笑话,一事无成,才是胳膊肘子往外拐,果然,小王放眼宗室之内,赵王叔好谋而不断,梁王叔性子过于纤弱,吴王叔诸人,更是不足挂齿,这祖宗的江山社稷,还是……”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才接着道:“若非有一个允文允武的贤王出世,只怕这太祖高皇帝的基业,也要荡然无存了。”
方吾才此时正心乱如麻呢,只是颔首点头应付着陈正道,却又猛地醒悟,陈凯之今夜不会真的遇到危险吧,他若是死了,该怎么办?且不说没了一个师侄,自己犹如断去了一臂,何况自己如何向兄长交代?还有自己的钱财,可都在飞鱼峰上啊……
更大的危机,似乎也在迫近,那便是……方才那一句吉人自有天相,实在是失言,到时候,岂不是彻底被人看破了?
这赵王等人,可不是北海郡王,一旦令他们起疑,接下来……
方吾才皱着深眉,变得疑虑起来,接着又是惆怅,却见陈正道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他的目光里只有信任。
方吾才心情极是复杂,叹了口气道:“殿下,老夫将要走了。”
“什么?”陈正道一呆,随即惊慌地道:“先生,你不能走啊,你若是走了,小王怎么办?他们说的话,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方吾才只是叹息道:“一切随缘吧。”
他决定还是远走高飞了,回去之后,收拾了东西,立即便走,绝不停留,到时再想办法打听一下陈凯之的下落,若是陈凯之还活着倒好,若是死了,只好偷偷收了他的尸骨回金陵去,隐姓埋名了。
…………
急奏已通过夹缝送入了宫中。
张敬是心急火燎的将这奏疏送进了紫薇宫寝殿。
此时太后已得了消息,当看了奏报,顿时愕然……
手里的奏报,已是滑落在地,她沉吟着,良久不语。
张敬已是心急如焚,忍不住的道:“娘娘,是不是立即调令羽林卫去,怕就怕,时间来不急了啊,现在山上起了大火,双方又杀将起来了,皇子殿下,只怕性命堪忧……”
是啊,性命堪忧……
甚至,太后隐隐觉得,这本来就是有人冲着陈凯之去的,人家……就是要去杀了陈凯之的。
一千多东城兵马司的官兵,对上三百乌合之众,陈凯之几乎没有一分半点的胜算啊。
在这深夜的灯烛下,太后的脸色越加的阴沉,她突的冷笑,随即暴怒道:“五城兵马司背后的人是谁?是谁给他们这样的胆子?是陈贽敬吗?他敢杀人,哀家今夜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和他的儿子一并诛了,让承德来,让他来,让他给哀家带着兵马,现在封锁九门,哀家忍了太久了,今日就索性鱼死网破吧,让明镜司现在去拿人,将赵王府围了,还有那狗皇帝……”
太后第一个反应,便是认为事情已经泄露了,觉得定是赵王得知了什么,到了这个份上,若是陈凯之死了,她也没什么顾忌了,便索性不管不顾,撕下面皮,先将京中的这些人杀个干净,至于天下各州府,还有各地的宗室王亲一旦提兵来勤王,那是以后要面对的事,大不了,所有人都同归于尽,这洛阳城也付之一炬。
只要一想到陈凯之会死,太后只恨不得要所有人陪葬!
张敬吓了一跳,忙道:“娘娘,明镜司那儿传来奏报,说是东城兵马司王养信和陈凯之颇有仇怨,事情发生之后,赵王府顿时风声鹤唳,在赵王府里的探子报来的消息来看,应当……和赵王并无关系,所以……”
太后的脸色难看得可怕,她咬着牙,几乎要昏厥过去:“快,快,将承德叫来,哀家……哀家要去学宫,去学宫………”
有仇?
那么这一切,肯定是早已安排好了的,人家就是奔着要杀了陈凯之去的啊,现在她的儿子同在洛阳城,性命危在旦夕,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坐得住吗?
一旦陈凯之有了危险,那么就满盘皆输了啊。
张敬自是知道太后救儿心切,心里却有更多的顾虑,连忙提醒着太后:“娘娘,宫门已经落了钥,只怕……何况娘娘此时出宫……”
“出宫!”太后厉声道,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她素来理智,可这是除了关系到她儿子的安危,她现在只想去学宫,若是陈凯之还活着,固然还好,若是死了,到了学宫,那么这王养信,还有他的兵马司官兵,就统统去陪葬吧!
她苍白着一张脸,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张敬看着太后冷若冰霜的脸,心知此时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了,于是忙道:“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安排。”
此时,禁军终于有了动作,羽林卫大都督慕承德接到了手令,他乃是太后的嫡亲兄弟,掌握着羽林卫。
当看到太后手令之后,他也是大吃一惊,只是据说太后已命人开了宫门,此时想劝也来不及了,只得立即调拨了三个营的羽林卫立即前去护驾,除此之外,又命三营人马卫戍宫中,监视宫中一举一动,另一方面,则开始命各营开始守卫住各营。
他显然料不到,原本是一件小小的火灾,居然惹来了这么大的动静,莫非是因为事情发生在学宫,自己这嫡亲的姐姐想要借此机会,表示对读书人的敬重吗?
可他依旧觉得这还是过头了,心绪复杂的他骑着马,身后呼啦啦的军卒咔咔咔的踩在御道上的地砖上,哗啦啦的金属摩擦声响彻一片,一个个戴着银盔,头顶着雁羽的禁卫手持长戈呼啸尾随。
远远的,他果然看到正阳门洞开,那里已是灯火通明,慕承德不敢怠慢,远远便下了马,随即大叫道:“停!”
咔……
最后一声脚步猛地顿住,随即,一切都安静下来,而这慕承德则是飞快走到了正阳门外,单膝跪下道:“臣,恭迎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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