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
怪物嘶哑地重复一遍。
忍耐是什么?
为什么要忍耐?
怪物不懂。
此时此刻,它只有一个念头。
“明慈……不能杀掉……我的,是我的……不能夺走。”
无法宣泄的愤怒像翻涌的炽热岩浆,自内而外地灼烧着它的灵魂与躯体,将懵懂简单的思绪烧成沸腾的血海。
而非人的物种天性就在血海深处中苏醒,滋长,显露端倪。
“明慈,我要长大,长大……吞没,吞没,吞没……所有的……”
怪物理所应当地滋生出贪婪的欲望,全然不知对人类而言,它的念头有多么恐怖。
数不清的软肢断裂又融合,层层叠叠,蠕动簇拥着明慈,几乎将他从头到脚完全淹没。
铁门严丝合缝地关着,于是它裹挟着明慈往阳台移动,想从窗户挤到外面的世界。
明慈艰难地扒开覆盖脸庞的猩红软膜,漆黑的眼珠轻轻转动,看到它此时不计后果的愚蠢行为,心脏顿时一阵紧缩。
以往的经验证明,简单的言语压根无法控制这只怪物,要想阻止它,只能用血肉为诱饵。
但他不想用这种错误的捷径方式了,在驯化过程中,它想违逆宿主的时候,不该用食物奖励,而是用威吓、惩罚才对。
明慈被缠得无法动弹,浑身肌肤发烫,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摩擦红肿的唇瓣微微张开。
“怪物,你不明白忍耐是什么,但你一定知道什么是死亡。”
他的嗓音沙哑,吐息沉重灼热。
“你现在这副样子跑到外面,让其他人类看见,你会被杀死,我也会被杀死。彻底死亡,永远消失。”
死亡,这个残酷而冰冷的词语从宿主的口中说出来,像一个可怕的魔咒落地。
怪物停了下来:“杀死……彻底、死亡……永远、消失?”
“现在,只要你从这里出去,我们都会死。”
惶恐不安的情绪开始侵蚀怪物的思绪,就像极寒的暴风雪席卷而来,让炽热沸腾的冲动与暴怒逐渐冷却。
“不要,不要……”它紧张地缠拢明慈,恐慌大叫,“不要、死亡消失!”
明慈眼底闪动着异样的神色,语气加重:“知道人类会用什么东西对付你吗?用火,火的滋味你已经尝过了,很痛对不对?”
“当然,你可以逃回我的身体里。然后人类会直接用烈火烧我,直到我们变成一捧灰烬。”
怪物被他的话吓住,僵在原地。
明慈合上双眼,潮湿浓密的睫毛像黑蝶栖息在鼻梁两侧,轻轻颤动着。
“你和我,都会在烈火焚身的剧痛中死去。”
噗滋。
膨胀巨大的诡异软躯直接原地融化,变成一滩温热殷红的黏液。犹如鲜血汩汩倒流,它顺着明慈的双腿往上流淌,在胸口汇聚、缩小,变回一枚隐藏在衣领内的红痣。
“不要火,不要死……”
它仓惶失措,喋喋不休地念叨:“不要死,不要……明慈和我,永远、在一起,不能死掉……”
明慈置若罔闻,仰面躺在阳台的地面上,胸膛一起一伏,不停地深呼吸。
窗外传来响亮的蝉鸣,缓了片刻,他慢慢睁开眼睛。
蔚蓝的天空透过窗户映入眼帘,远处有片乌云缓缓飘近,闷热的夏风吹了进来,一只灰黑的飞虫落在窗沿。
要下雨了。
明慈默然地想,顿了顿,思绪转回正事。
还好它停下来了,否则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深渊走钢丝的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需要进行服从性训练。
它不是猫猫狗狗之类的宠物,是非常危险的未知物种,觊觎他血肉的怪物,蛰伏在体内的不定时炸弹。
企图驯化它,可能会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明慈仰望着乌云迫近的天空,心头一片沉郁凝重。
啪、啪、啪……
豆大的雨珠砸在窗台上,顷刻间,天色暗了下来,哗啦啦的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斜斜地飞进阳台,不停地溅到明慈身上。
他没有动,而是再次闭上眼睛,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在发烫发红的肌肤上,借此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压根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能继续犹豫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至少应该试一试……怪物的智商不高,而且对他有雏鸟情结,也许真的能驯化它。
这个念头在明慈脑中盘旋已久,此刻终于下定决心。
他哑声吐出两个字:“小红。”
喋喋不休的呢喃耳语停了下来,只听它迷惑重复:“小红?”
“你的名字。”他解释,“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小红。”
这话说完,明慈心情紧张地等待它的回应。
怪物会接受吗?
会认同他随意起的名字吗?
“名字,小红。”
它的语速很慢,古怪的腔调听不出喜怒:“小红,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小红……我是小红?”
明慈单手捂住半张脸,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然后他扬起唇角,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对,你是小红。”
“我是小红。”
怪物的语气发生变化,似乎有些雀跃。
“我是,明慈饲养,的,小红。”它按照自己的思维逻辑,一句接一句地说,“明慈喜欢,饲养小咪,明慈饲养小红,喜欢我!”
“……”明慈默然几秒,抿唇挤出一声,“嗯。”
按怪物的逻辑,饲养和喜欢是等号,都是喂食的意思。
他这么想着,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特别的情况。
怪物说话的语序和连贯性在改善,表达能力明显比前两天好多了。
这意味着,它并不会一直蠢笨,而会通过模仿和学习,变得越来越聪明。
明慈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情况,因为他本身就是它的知识库,它每时每刻都可以观察他的言行举止。
窗外雨势变弱,飘进阳台的雨丝渐渐少了。
明慈屈膝坐在湿漉漉的地上,下巴抵着膝盖,闭目沉思片刻,突然喊了声:“小红。”
“小红在这里。”
它立刻应道,有些躁动地变大了一圈,大概有手掌那么大,开始从明慈的心口往上蠕动。
温热、柔软、滑腻。
软体薄膜掠过肌肤的触感,类似人类的舌头舔过掌心,明慈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理智只能压制恐惧,不能消除抗拒,所以当它掠过脖颈咽喉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
怪物生怕明慈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迅速蠕动到他的侧脸,从平整的薄膜中探出细细的触须,碰触他的眼睫。
紧接着又说了一遍:“小红在这里。”
明慈倏地撩开眼皮,那几根细软的血色触须差点碰到眼珠。
他想都没想就抬手一抓,将它整片从脸颊上撕了下来,甩到地上。
“唔?”
怪物躺在地面的积水里,像一只色泽艳丽的水母,猩红的触须在水中轻轻晃动。
做完一连串的动作,明慈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表情僵硬地转过头看它。
怪物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立刻兴奋地游动起来,从积水中游到他的脚边,将又软又薄的身体覆盖在他苍白的脚背上。
“小红在这里。”
它再次重复,同时收缩变小,像一抹朱砂颜料印在皮肤上。
明慈微微敛眸,镇定回道:“嗯,我知道了。”
随即他扶着墙壁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驯化的步骤之一:如果怪物听话地回应了呼唤,要给予奖励,建立正面反馈。
明慈拿过水果刀,用磨刀石细致地磨了十几下,再用酒精棉擦拭刀身。
待酒精完全挥发,他蹲下身,将锋利的刀刃抵在脚背上。
“明慈?”怪物的语气隐隐透出期待,“刀,流血?”
明慈稍微施力,刀锋在轻薄的皮肤上快速一划,瞬间切出一条血线。
这次的划伤比较浅,过了一秒,伤口才缓慢地溢出殷红的血珠。
怪物蠢蠢欲动,只听它垂涎欲滴地说:“血,明慈,我想吃。”
“吃吧,小红。”
他话音一落,就见它迫不及待地挪动伸长,宛如一条新的血痕覆盖住真正的伤口。
明慈坐在椅子上,垂眸注视着它贪婪舔食鲜血的模样,心情竟然如死水般冷静。
他已经看透了这个怪物的本性。
——宿主即巢穴、食物,它不能忍受别人伤害他,但乐于见到他受伤流血。
无论是一触即怒的疯狂保护,还是看似温顺的听话回应,都只是遮掩非人本性的面纱罢了。
怪物对宿主的想法全然不知,吃得心满意足,缠绵又眷恋地呢喃:“明慈……喜欢明慈……”
明慈看着它,眼底深处流露出嘲讽的冷意。
“小红,”他的话音很平静,右手食指点了点左手腕,“来手腕这里待着。”
手腕是他随时能看见但又不显眼的位置,他希望怪物可以栖息在这里。
它恋恋不舍地离开脚背,往上游移,几秒后,停在他的手腕。
“你现在的体形会被人注意到,再变小一点。”
它慢吞吞地收缩,变成了樱桃大小的圆形,宛如一枚猩红灼目的烙印。
明慈语气变沉:“像之前那样,缩到最小。”
怪物愣了愣,而后兴奋地说:“现在,最小,是这么小。”
它的语气让明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它说:“明慈,我在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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