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加勒特爵士一路从光辉城赶到阿诺德要塞,路上刚刚下了雨，他的盔甲、头发悉数湿透。

“爵士！”

莉莉安拎着裙摆上前，赶忙喊人：快去烧火。”

“先不用,夫人,”加勒特爵士擦了一把脸,把护住的证物递交过来,“这个必须交给您。”

“你可以交给阿诺德本人。”莉莉安说。

“这——”

加勒特爵士大吃一惊，本能地就往莉莉安身后的罗兰·罗赛尔瞥。

殊不知这一眼就暴露了他确实早就知道阿诺德的第二个身份。

见爵士尴尬,阿诺德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还是那副端庄又文雅的模样，与平日的罗兰·罗赛尔毫无差别。阿诺德淡淡开口：“名义上，我还在光辉城准备动身呢,要塞的事情，还是得你出面，莉莉安。”

一句话点破了自己的身份。

爵士愣了愣,而后明白过来。

他还是坚持将证物交给莉莉安,加勒特爵士俯首：“原谅我的知情不报,夫人。”

莉莉安接过证物,摇了摇头：“您只是受命行事，大人。”

是谁的责任，她还是很清楚的。

大卫·加勒特到底是伯爵的部下，自然是伯爵说什么就是什么。

“让我来看看证物。”她说。

拆开皮革和羊皮纸的包裹，经历了大雨后，其中文件仍然干燥整洁。

莉莉安迅速浏览完毕，神情越发严肃。

末了，她收起文件，抬头看向埃德加团长：“将异端审判庭的所有人都请到大厅来，现在,我有事情要宣布。”

怪不得加勒特爵士要星夜兼程，手中的证据，足以改变眼下的局面了。

莉莉安彻底将头发擦汗，梳拢好后，才以肃穆神情出现在大厅。

突然劳师动众，是个人都能察觉出问题所在，然而莱昂神官依旧是那副仁慈的模样，他关切地望向莉莉安包扎好的右手：“您的伤势如何，夫人？”

“已经无大碍了，劳烦您挂心，大人。”

莉莉安含笑寒暄，而后视线转向诺瓦利斯：“诺瓦利斯大人，您在村落周围调查时，可否碰到了意外的事情？”

诺瓦利斯拧起眉心。

他可不是莱昂·兰斯，还有心情与之兜圈子。

看莉莉安这昂起头的架势，再加上把教廷的所有人都喊了过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你有话直说。”诺瓦利斯直奔正题。

“好。”莉莉安也不客气，“那我就问了，大人，异端审判庭为何带着二百名精兵抵达翡翠郡？”

“为了调查碧蓝港出现的女巫，”诺瓦利斯回答，“我说过的。”

“请问是哪名女巫？”莉莉安追问。

白骑士侧了侧头。

他知道莉莉安话中有话，但不管是诺瓦利斯的秉性，还是

梦魇与她的关系，都让他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控制热沃丹兽的凯瑟琳婆婆，”于是诺瓦利斯实话实说，碧蓝港的治安官，对外声称她只是名驯养郊狼的普通人，向教廷谎报了线索。?_[(”

“不是谎报，而是善意的隐瞒，目的也不是为了欺瞒教廷。”

莉莉安认真地纠正道：“几十年前，热沃丹兽在碧蓝港周围出没，引起了好一阵恐慌。如今魔物卷土重来，为了避免百姓畏惧、引起骚乱，治安官才选择了善意的谎言。他隐瞒了民众，但没有隐瞒我与我的丈夫。”

“所以，”诺瓦利斯并不让步，“并非治安官欺骗教廷，而是翡翠郡。”

“您这话就偏颇了，大人。”

面对指责，莉莉安并不退缩气恼，然而是一笑。

“事实上，我的丈夫离开光辉城就是为了进一步调查此事，而就在刚刚，”她拿出手中的羊皮纸，“加勒特爵士连夜赶到阿诺德要塞，就是因为伯爵查到了幕后指使。”

白骑士的灰色眼眸闪了闪。

他当然知道幕后指使是谁——他也知道莉莉安一清二楚。

可梦境中的事情，始终和现实无关。莉莉安能坦荡荡说出这句话，则证明伯爵确实找到了现实中的证据。

莉莉安将手中的羊皮纸展开。

“凯瑟琳婆婆从神圣堡垒出发，她带着魔兽，不可能经过阿诺德要塞的关卡。因而婆婆选择绕路，先行抵达光辉城，然后走水路来到碧蓝港。”莉莉安指向羊皮纸中记录的一部分，“这里，是誊抄下来的支付方式。”

羊皮纸上分明写着，凯瑟琳婆婆用的银币，是教廷存储的那一批。

换做其他地方，还真不好查。可教廷由瑟瑞亚王室直接拨款，哪年哪月送钱，送的哪一批铸造的银币，记录一清二楚。

和王室的钱一样，一般是不会轻易动用的。

凯瑟琳婆婆名义上只是名普通人，她哪里来的教廷的钱？

无疑证明了她受教廷指使，而且，指使她的还不是一般神职人员，是能打开教廷私库的人。

也不怪他们粗心大意。

谁能想到加勒特爵士可以查到这个地步？

一名老妇人，孤身来到王国首都，还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而加勒特爵士不止是查到了凯瑟琳婆婆的行动轨迹，甚至拿回了她支付出的货币。

根据汇报，也就是旅店和船商都觉得这银币太新，印的日期也很少见，才留了下来。

不止是细心，还有幸运。

“幕后指使，”莉莉安宣布，“是教廷。”

“是吗？”

莱昂侧了侧头，不为所动。

他和眉心紧锁的诺瓦利斯并不一样，神官依旧保持着礼貌姿态。他温声出言：“也许正是光辉城的有心人想要挑起教廷与翡翠郡的矛盾。几个月过去了，凶手也已被处死，远在首都的几枚硬币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夫人。”

是这样没错。

但政治上的事情，何须需要直接证据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借口。

就像是异端审判庭带着士兵威逼阿诺德要塞开门一样。

“也许是教廷内有人想要挑起矛盾，”莉莉安依旧笑着，“因为这次的调查，我不能放行，诸位，请回吧。待到克莱蒙伯爵随后归来，会出面正式与教廷讨要说法的。”

“说法？”莱昂重复了一遍莉莉安的用词。

神官看上去非常惊讶：“您是要代替伯爵，与教廷开战吗？您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吗？”

莉莉安：“你什么意思？”

莱昂垂眸，依旧是为莉莉安操心的姿态：“夫人，您似乎还明白我与诺瓦利斯到来的原因。”

说着，他向前一步。

仅是一步，就叫加勒特爵士和埃德加团长同时抽出了佩剑。

金属的铿锵声响起，室内的氛围骤然变化。

异端审判庭的骑士也同样警惕起来。

“主教委派我们前来，是因为魔物害死的都是新教徒，”莱昂循循善诱，“尽管教廷将新教徒视为异端，这也并非他们惨遭于魔物杀手的缘由。主教要求我们前来彻查，是为了表达态度——只要回心转意，即使是新教徒，也能够获得神明的原谅。”

说着，他抬头看向莉莉安。

“如今您却指责是教廷唆使他人利用魔物杀死新教徒，是要否认神明代言人、拥有神明血脉的主教吗？”

莱昂摇了摇头，姿态近乎恳切：“您是聪明人，夫人，请三思。”

三连责问，表面上是为莉莉安考量，实际上咄咄逼人。

而她这么说，莉莉安就更不能退缩了。

一顶大帽子扣过来，倘若今日莉莉安服软，明日质疑主教的罪名就能将她送上火刑架。

他们已经害死了凯瑟琳婆婆。

莉莉安怎么能保证，向教廷低头，她不会成为下一名女巫？

回想起凯瑟琳婆婆的梦境，莉莉安深吸口气。

“我是伯爵夫人，”她冷淡出言，“伯爵不在，我就是翡翠郡的主人，我有权力驱逐任何人。”

“但您是要拿翡翠郡与教廷对立——”

“少混淆概念！”

莉莉安蓦然拔高声音。

她打断了莱昂的话，坚定出言：“放出魔物的是你们，该负责的，也是你们！”

说完她看向埃德加团长。

“送客吧，团长，”莉莉安开口，“若留下来，就是枉顾领主意愿，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阿诺德，终于接下了话。

清朗的声线落在大厅，犹如拨动悠扬的琴弦。以罗兰·罗赛尔的身份，阿诺德含着若无其事地笑意说：“我记得……埃斯特拉达是米勒家族的旁支，莉莉安夫人的曾外婆，有个姐妹嫁了过去。若主教有神明的血脉，那么莉莉安夫人应该也有，而且从吸血女妖的态度看上去，莉莉安夫人的血脉更纯正呢。”

话音落地，大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阿诺德好似轻描淡写，却让保持着风度和客气的莱昂骤然僵硬在原地。

英俊的神官看向金发青年：“罗赛尔先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诺德歪了歪头，金色碎发散落至一边。

“当然，”他勾起嘴角，“难道我说的不是通用语？”

“……”

他在质疑主教的地位，乃至神明的地位。

当着教廷的人说这种话……

莱昂自然明白了翡翠郡的态度。

“我知道了，”神官并不打算做败家之犬，他没有气急败坏，只是收敛了劝诫的姿态，“这句话，我会转达给安东尼奥大人。”

“请。”阿诺德甚至欠了欠身，“我期待着主教的回应。”

如此交谈，不欢而散。

莱昂深深看了莉莉安与阿诺德一眼，同样行礼，转身离开。

异端审判庭的人在阿诺德要塞骑士团的监督下，纷纷跟随者莱昂离去。

唯独亚历克斯·诺瓦利斯站在原地没动。

隔着几十米、隔着两方士兵，他灰色眼眸始终盯着莉莉安，直至同伴悉数撤离。

白骑士最终收回目光，紧握剑柄，最后一个离开了要塞大厅。

待到他们走了，莉莉安才松了口气。

要塞的兵力并不比审判庭多，这要是打起来，教廷不占道义，但要塞骑士团肯定损失惨重。

幸好没有。

而且……

莉莉安转身看向阿诺德。

“你这么说，”她开口，“真不怕开战？”

直接把对教廷的不屑甩到脸上，他是真的不客气。

“我倒是觉得，在你指责教廷是幕后指使时，这场战争就已经开始了。”阿诺德款款上前，他的蓝眼落在莉莉安身上，目光中仅是赞许，“……莉莉安，你不知道刚才出言斥责的模样都有多美。”

阿诺德说完，径自失笑出声。

如此得意，也许在三百年前凯旋之时，也会是这幅模样吧。

“你可真是我的幸运女神，我的莉莉安！终于让我抓到了机会，”他说，“我怎会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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