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老臣,声色俱厉。
陆谨修怒视楚言礼。
陈悬静面色祥和,并未作声。
殿内一片肃寂,气氛降至冰点。
“咳!”
宰相杜景瑞不合时宜干咳一声。
高台之上,陈悬静两肘支案,侧头望向杜景瑞,神色平静,双目略显疑虑。
殿内众臣,除陆谨修与楚言礼怒目对视,其余人等皆是看向这位大周宰相。
百官侧目,宰相杜景瑞只是微微俯首,缓声道:“臣入周时间较晚,但臣对天景三年南川靖难之役不敢有丝毫忘记。”
一言止戈,百官封口。
杜景瑞无需过多言语,更不顾忌那些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可谓一语中的!
中书令陆谨修原本与楚言礼怒视相对,闻声神色一变,震惊的看向杜景瑞。
众臣之首,四位皇子同时身子微微一颤,大皇子陈元祐更是噤若寒蝉,对那禁武令不敢再提及半分。
殿内,落针可闻!
就仿佛五十年前那场大战还历历在目,那一柄柄利刃已经架在众臣脖颈,哪怕那陆谨修与大皇子再不甘心,也不敢有丝毫动作。
龙椅之上,那位身着龙袍的九五之尊面色祥和依旧,奈何宽大的龙袍袖内早已毫不可察的攥紧了双拳。
“呼!”
烛曳生风!
殿内烛火突然一齐朝殿门方向偏移,一股无形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瞬间弥漫整座大殿,在场众臣除杜景瑞之外无不噤若寒蝉。
殿外寒风猎猎作响。
殿内杀意飒飒逼人。
陈悬静望着台下众臣,默默拿起第二本奏章。
禁武令,不了了之。
杀意来去无形,只有那烛火默自恢复正常
老人面容平静,神色依旧和蔼可亲,拿起第二本奏章掷付群臣。
司礼监随堂太监赶忙走下高台,跪伏于地,双手将那本奏章高高捧起。
兴许是初冬气寒,老皇帝陈悬静两肘支在御案之上,抱拳搓手缓缓道:“既然提到了南川,朕这里正好有本折子,乃是四皇子与钦天监联袂上奏。”
众臣闻言默不作声,殿内落针可闻。
龙椅内,老人则自顾自接着说道:“十年大旱,南川之地既有了旱灾又有了瘟疫,这些年一直没有得到良好改善,已成我大周沉疴顽疾,朕这次着实往南边走了走,这一路南行,所过之处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所见所闻惨绝人寰。”
“奈何令朕没想到的是,朕刚回朝,这钦天监便与四皇子上奏,折子里提到那南川之地竟有鬼怪横生,妖邪作祟,这些孽障以人为食,肆虐乡野,黎民百姓时时刻刻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朕对此痛心疾首,尔等臣子都有什么良好的建议?”
提到南川,陈悬静滔滔不竭,他将一路南巡所见所闻列举而出,说到最后甚至还不免夸赞了一番四皇子与钦天监。
高台下,殿内众臣闻之无不汗颜,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陈悬静则稳坐龙椅,稍微停顿喘息,同时一敛祥和,目光摄人心魄,他扫视一圈殿内众臣,刚要再次开口,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细不可闻的冷哼声。
老人闻声神色一凛,双目如炬,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三皇子臊眉耷眼一脸不忿,似乎有些恼火。
殿内众臣同样听到了那道细微轻蔑的冷哼声,众人心头一紧,皆是一怔,立马垂首不敢造次。
一众臣子对三皇子陈元桓扰乱朝堂心知肚明,同时对这不学无术的三皇子越发的看不上。
你与那四皇子陈元清不对付,那也得分个场合轻重不是,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能扰乱朝堂。
圣上盛怒之下,你不知隐忍,在这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圣上之言口出轻蔑,现在就算有心之人想要出头为你解围,那也得有那个胆量!
果然,老皇帝陈悬静凝视三皇子陈元桓许久,内心怒不可遏。
老人微眯着双眼,眼神冷厉,望着台下站着的陈元桓,缓缓说道:“你在冷哼什么?”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后宫内廷当中,逢提皇子,必会呼其名讳以示爱溺。
可此时老人对三皇子的名字提都不提,直接质问一句,哪怕老人此时神色依旧祥和,但众臣知道老人内心怕是早已火冒三丈,雷霆震怒。
三皇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浑然不觉,见老人当庭质问自己,语气有些狂妄,也不行礼而是大声回道:“儿臣以为父皇此言有失公允。”
陈悬静气急反笑,微微点头,他耐着性子缓声问道:“说说看,朕怎么有失公允了?”
老人盛怒,三皇子毫无察觉。
他不假思索,大声说道:“南川之事众所周知,也并非说他老四提出来才存在,可老四光提出来有什么用,他也没说怎么解决啊,他就提个话头父皇就如此夸奖,父皇您可知道,您这两年总往南边跑,这朝堂之中有多少大事等着处理,哪次不是二哥忙前忙后,尽心用力,您老倒好,这些年也没见您当着百官之面夸奖一下二哥,这不是有失公允又是什么。”
陈悬静闻言突然摇头,他左右张望一番,连说三个好字,最后闭目平缓情绪,过了许久才睁眼问道:“好,我先不怪你扰乱朝堂,我问你,你既然说元清没有解决办法,那想必你对这南川灾疫已经有了对策,是不是?”
陈元桓闻声瞬时愣住,面对老人的质问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一条建议。
高台之上,老皇帝陈悬静的脸色越发难看。
众所周知,三皇子陈元桓唯二皇子陈元佶马首是瞻。
说来也怪,就算这三皇子不学无术,可二人毕竟同父异母,但三皇子偏偏不知为何就是喜欢跟在陈元佶左右,鞍前马后,着实令人费解。
眼下圣上脸色越发难看,殿内众臣皆是不敢言语,二皇子陈元佶垂着头悄悄朝尚书令楚言礼稍使眼色。
尚书令楚言礼见状,无奈暗自叹息一声,只得硬着头皮迈步出列,想打这个圆场。
可是高台之上的老人并不给楚言礼说话的机会,他盯着三皇子陈元桓,骤然暴喝一声:“说!”
陈元桓站在原地猛地一颤,吓一哆嗦,他眼神躲闪嘴里嘟嘟囔囔,不知是在埋怨还是在搬弄是非。
陈悬静则冷哼一声,厉声接着说道:“你既没有提出南川灾疫之事又没解决的办法,你有何脸面扰乱朝堂,你又有哪点比得上四皇子,如今你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出言不逊,扰乱朝堂,朕平日里是不是对你太放纵了!”
老人言语犀利,怒气渐盛。
只是他不提四皇子还好,一提及四皇子,陈元桓明显有些不服气,突然抬头看向老人,侧头梗脖不服气道:“谁说我没主意了,我那是不想说,我若说个主意,保准比老四强。”
陈悬静原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日着实有些火气,他见陈元桓如此不识抬举,强压心头怒火缓声道:“那你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来听听。”
“说就说!谁怕谁!”
三皇子梗着脖子,不假思索,满脸不屑。
由于他平日在宫内无所事事,经常听宫内太监宫女闲来嚼舌,此时被陈悬静逼的急了,也顾不得身处朝堂之上,张口说道:“那南川十年大旱,黎民百姓们苦不堪言,现在又有妖邪作祟,这明显是老天爷对咱大周的惩罚,儿臣以为,咱们不如贴出皇榜,广招天下僧侣在这长安城开一场空前盛大的水陆大会,祷告上苍,祈佑我大周风调雨顺……”
“一派胡言!”
龙椅之上,老皇帝陈悬静不等三皇子说完突然暴怒,他咆哮一声抓起案上御笔就砸向陈元桓。
陈元桓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个皇帝老子会突然暴怒,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吓得他赶忙跪伏在地上。
高台之上陈悬静余怒难消,气的浑身微微颤抖。
楚言礼眼见事态越发严重,立马开口说道:“圣上息怒,三皇子未经人事,年少无知,还望圣上不要怪罪!”
陈悬静闻声伸手指向三皇子,气急反笑,怒声呵斥道:“好一个年少无知,他有元清年少吗!”
只是老人话音刚落,二皇子陈元佶突然出列。
陈悬静的目光随之转向陈元佶。
哪怕他此时盛怒难消,可二皇子陈元佶已被封王,他最终还是要给其留有些余面的,所以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并未说话。
陈元佶则躬身俯首,行礼过后这才清声道:“父皇息怒,儿臣以为三弟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大周朝,国祚两千余年,除了那开国高祖皇帝就再没出现过长命皇帝。
当今圣上陈悬静着实是个例外。
他不仅活过了五十岁,而且已在位三十多年,这期间由于正统皇后未给其生下半个子嗣,所以这三十来年太子之位一直空缺。
二皇子陈元佶自小文韬武略一点即透,自打他被封王以来,这些年在朝中的威望日渐举足轻重,再加上他向来与六部交好,所以朝中官员大多与其连枝瓜葛。
当下,大周储君未立,陈元佶在百官中的呼声却越发高涨,陈悬静对此洞若观火,按常理说,太子未立,四位皇子皆有机会,可陈悬静偏偏就在前年将二皇子陈元佶封为了端王,其用意令人捉摸不透。
此刻老人望着二皇子忽然说道:“这个畜生说的什么道理,还上天对我大周的惩罚,难道朕是那惨无人道的昏君不成,还是说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二皇子微微俯首,知道老人余怒未消,赶忙解释道:“父皇还请息怒,请听儿臣一言。”
陈悬静长舒口气,缓解一番后,终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二皇子得到应允,缓缓说道:“南川之地十年大旱,百姓因旱灾瘟疫流离失所,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且因大多横尸荒野无人打理,以致农耕荒废瘟疫频发,久而久之,怪癖邪气滋生弥漫,妖邪随之出世作祟,父皇不妨想一想,若真按三弟所说在长安城内开一场水陆大会,祷告上苍,那天地清明灵秀之正气必将有所感应,复生于南川,到时正不容邪,必将那邪祟之气镇压,如此一来未必不是一条妙计。”
二皇子侃侃而谈,朝堂之内众臣默不作声。
然而对于这南川现状,朝堂之内没有人比陈悬静更加了解,他对南川现状一清二楚,内心也已有了应对之策,眼下着二皇子虽有为他人解脱之嫌,可老人还是给其留足了脸面。
老人并未立刻反驳二皇子,他神色闪烁,面露疑虑,片刻后看向最小的皇子陈元清,开口问道:“元清,你二哥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折子既是你和钦天监联袂上奏,那你对这水陆大会有什么看法?”
四皇子陈元清年及志学,虽然也能随殿议事,可他的身世与其他三位皇子有些不同。
当今大周四位皇子皆是庶出,人尽皆知。
可头三位皇子,其母妃那好歹也是名正言顺被册立的贵妃,每人身后莫不都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外戚权势,为其撑腰。
这四皇子陈元清却实实在在是个例外。
当年,圣上醉酒。
不知是宫女有心,还是圣上无意,只是偶然的一次临幸,那位宫女的肚子也是争气,竟然一朝怀上龙种。
这宫女本以为能借此一飞冲天,从此以后飞上枝头变凤凰。
奈何十月临盆,宫女竟因难产,失血过多而亡,所以皇四子陈元清自打出生便没了母亲,背后更是被宫女太监非议成祸种灾星。
皇子顺诞,可自古以来妇女难产皆被视为不祥,心理作祟下就连老皇帝陈悬静亦不例外,所以他这些年对陈元清少有关爱,很是不喜。
奈何大周皇室本来就子嗣稀薄,陈元清再不济那也是堂堂皇子,根正苗红。
随着陈元清越长越大,老皇帝不知是出于对自己儿子的愧疚还是什么原因,头几年竟把宰相杜景瑞封为皇四子少师。
从此之后,这皇四子陈元清在朝堂上也有了一丝依仗。
并且陈元清虽然年幼,身世薄微,可他很是聪慧,对杜景瑞也是恭敬有加。
杜景瑞更是将自身所学倾囊相授,老皇帝看在眼中很是欣慰,一早便让其随殿听政,参议国家大事。
今日,自打朝议开始,陈元清就站在殿内一言不发。
早些时日,他便听闻圣上即将回朝,当时便与杜景瑞谈及了一些南巡之事。
杜景瑞当时并未直言,而是稍加点拨之后,这才有了圣上回朝当日,皇四子与钦天监联袂上奏之事,却没想到此举恰恰合了老皇帝陈悬静的心意。
此时陈悬静问及己身。
皇四子迈步出列。
龙子虽幼,身姿挺拔。
大儒调教,浩气翩翩。
正所谓: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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