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树碑
“你们怎么把村口的那棵大树砍了?!谁让你们干的!你们这群败家子。”冷娃用拐杖把村长办公室的地板跺得山响。
“谁呀,谁呀!哪儿来这么个疯老头,闹什么?!”从办公室里屋走一个显然是村长模样的人。
“年轻人,说话放尊重点。”站在冷娃旁边一个身材已经发福的人搭了腔。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算干什么的?!年轻人?你也不看看我这岁数,倚老卖老。”
“小虎子,不跟他说,咱们走!”冷娃气哼哼地拉着身边的人就要走。
“等等,老爷子,我还没问你们是什么人呢。”这个村长倒来劲了。
一直站在冷娃他们身边默然不语的司机上前一步,接过了话茬:“这位是省公安厅的厅长李虎,这位是咱们的抗日英雄老冷。”
这位村长张着嘴,半天都没合上:“嗯,嗯,大首长,大英雄,我们这小村里从来没过大菩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位村长找着他认为最高级的词汇向来访者道歉。他的真诚与朴实倒成了一种黑色幽默,把来者全都逗笑了。
大家一笑,反而把村长笑毛了,更不知如何是好。他猛得想起刚才的话茬是从村口的大树说起的,这让他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对了,老英雄问起了村口的那棵树,那树没砍,还在呢。”
“真的?!明明村口没看见,怎么回事,快说说看。”冷娃催促着。
“这棵树是保佑我们磨盘村的神树,我们怎么舍得砍哟,”像说书人拿住了那点巧儿,他忽然觉得村长大小也是个官,于是拿捏着,慢悠悠地说开了:“但是,树的位置长得不好,这是镇里测量员说的。凤凰镇政府几次准备修条通到村里的路,几次都搁下了,测量员说要么砍树,要么凿山,不然路没法修。凿山,钱花不起;砍树更不行,村民不答应。抗日战争那会儿,有一个叫小豹子的英雄,一个人死守在树底下,一挺机枪打死了上百日本鬼子,直打到弹尽粮绝,最后用一把手枪自杀殉国。他死后就葬在树下,当年人们还看到树上写着他的名字呢。你们说,这树能砍吗?!就在大家都没主意的时候,凤凰镇的胡子知道了……”
“你说谁?胡子?!”
“对呀,胡子!一看您就是外地来的。我们这儿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胡子呀。那可是个大善人哟,有钱就修路,捐穷人,盖学校,没人不知无人不晓,好人呐。他每年清明都要来我们村,在大树下祭奠小豹子,他自己说是和小豹子一起打鬼子的战友。听说修路的事以后,他从省里请来了专家,看看树能不能挪。专家选了一块土质和环境都接近的地方,硬是花了好几万元把树挪走了。后来,我们村的路修通了,挪走的大树不但活了,有些已经干枯的枝子还发了新芽呢。还是胡子花钱,在大树挪过去的新地方修了一座抗日烈士陵园。首长们要不要去看看?”
“去、去、马上就去。”冷娃急切地说。
“首长们不知道,我们这个地方叫鹰嘴盘,大路小叉盘根错节,弄不好,走进去就绕不出来。进出鹰嘴盘,得记住当地人的那句口诀……”村长在弯弯曲曲山路上一边领路,一边殷勤地介绍着。
“鹰嘴盘,鹰嘴盘,我不转你转,水不转山转。”冷娃随口接了过来。
“老首长,来过这里?也在这里打过日本鬼子?”
“嗯,”冷娃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句,转而又改口说,“噢,听说的,听别人说的。”
村长满腹狐疑地望着冷娃,没有再往下问。
烈士陵园在一座种满松柏的山坡上,被一层层浓郁的树丛围着。没有高大的纪念碑,也谈不上名人的题字之类,甚至连个园名都没有。陵园中央只有村口那棵大槐树,树下埋葬着小豹子。树下的青草地上,嵌着一块黑色大理石板,被火一样燃烧的山丹丹花簇拥着,石板上面镌刻着:抗日英雄小豹子永垂不朽。石板的下角,粘着一支石雕的手枪,枪雕刻得很生动、逼真,冷娃一眼就看出来是小豹子最心爱的小撸子。大槐树的四周,散散落落种着些松柏树,树下都有一块石板,上面刻写着牺牲烈士们的名字。
村长说,陵园的设计都是胡子的想法。胡子说,小豹子本就是山里的豹子脱生的,跟人近不得,就让他和那些死在这里的英灵,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在林子里玩耍吧。
冷娃找到了当年他用刀在树上的刻痕,刀痕已经结成厚厚的树疤,快要合在一起了。他抚摸着树疤,恍惚又回到了当年的路上,小豹子腻乎乎地缠在他的左右说着:“冷大哥,再来一段,说说你打鬼子的故事。来一段嘛!”
“小豹子,你冷大哥来看你来了。”冷娃的泪水如泉水一般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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