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没有完结的结局
军事会议结束回来的路上,吴宇一直想着秀娟和杏花身上可能发生的事。一旦日军这支调往晋西北的师团被我军消灭,敌人的间谍机关势必会怀疑秀娟和杏花,因为日本间谍机关一直认为,他们所用的密码没有被八路军破译。
敌人会疯狂地报复,尤其在战争的颓势不可逆转的时候。
吴宇脑子里出现了那些手臂上剌着舞鹤青花的杀手,那些带着必杀使命的剌客,他们至今都没有搞清这些人的来历。
“决不能让她们受到伤害,一定要让她们好好地活下去!”吴宇心里暗下决心,“她们的对于这场战争起到的作用和建立的功勋是一个军团都无法相比的。但是,参加这场隐蔽战争的战士们,包括像我们这样的人,将来战争结束了,却不能站在历史的聚光灯下,享受人们英雄般的歌颂,而只会像一只在丛林中被恶兽继续追逐的鹿,借着保护色,让自己得到片刻的喘息和安宁。”想到这里,吴宇心里掠过一丝悲凉。
“只有在敌人没有察觉前,让她们从敌我双方的注视下消失掉,而且让人们理解为她们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逝了,这样她们才能平静的生活下去。”按照这样的思路,编排、导演一出戏,对于干了多年秘密工作的吴宇来说不算什么,但生活不是剧目,它是生命在时间上的刻痕,它真实得无人不感到敬畏与深不可测。吴宇一想到“消失”两个字,惋惜与不安,两股情绪便同时纠结在心头,让他难以平静。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吴宇反复地问自己。
终于有一天,情报处再见不到秀娟和杏花和身影。吴宇在情报处宣布的理由是千篇一律地说法:“因为工作需要,调到新的工作岗位。”所有的情报人员都知道所谓“工作需要”的另一层含意是:不必多问。
很快有一条不知来源的消息在总部机关内部开始流传,我情报机关破获日军间谍案,两名打入我情报机关的日本间谍已被处决。就在同时,牛头岭伏击战打响,号称日军所谓“钢军”的几万之众被全歼。
吴宇翻来覆去地思索着这几个事件之间前后的逻辑关系,担心敌人会不会看出破绽,要印证这一切就要看敌人下一步采取的行动,在被动和茫然的等待中,他强压着自己急躁的情绪。
不久,传来了让吴宇有些许安慰的消息。日本《读卖新闻》的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一则消息,标题为:“帝国之花陨落,芬芳永驻人间”。内容写道,帝国之花羽清子君和幸子君为国捐躯,陆军总部授予她们帝国最高荣誉勋章;丰厚抚恤其家属;号召全体国民以她们为榜样,争取圣战的最后胜利云云。
吴宇揣摩着字里行间的含意,真想从字缝里看出字来。这则消息与八路军总部破获日军间谍的传言,相互印证,不排除敌人真实报道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敌人会不会仅仅是放出烟幕,麻痹我们,今后仍死死咬住秀娟和杏花不放呢?
淡淡的夜色被山村特有的寂静搅得越来越浓,当一切都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以后,只有吴宇办公室那一束灯光显得格外明亮。
警卫员小虎子一改大声叫喊报告的习惯,蹑手蹑脚地溜进屋子,他知道首长在思考问题时最讨厌打搅,也最怕打搅。
“小虎子,有事啊。”吴宇先说了话。
“报告首长,冷娃来了。”小虎子小声地回答。
“快请进,快请进。你这个机灵鬼,平时不是很明白嘛,今天是怎么了,这么重要的人来了,你还卖起了关子。”小虎子心里明白,首长的嗔怪是假,要见到冷娃的兴奋是真。
吴宇一把拉着走进屋子的冷娃,让他坐到了自己平时坐的太师椅上,吴宇则拉过来客人们常坐的椅子,紧靠着冷娃坐了下来。
“小虎子!把司令员送来的那瓶茅台酒拿来,”吴宇一反常态,大声呼气地喊着小虎子,“让我们哥俩好好地庆祝一番。”
“首长……”吴宇称兄道弟般地热情,一时倒让冷娃感到不自在。
“什么首长不首长的,今天只有兄弟。”吴宇的诚恳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小虎子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并拿出了两个精致的小酒盅。
“不瞒你说,酒是在牛头岭打掉日本鬼子的那个什么钢军以后,司令员送来的。这庆功酒我可没资格一个人喝,老哥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请你过来,咱们一醉方休!噢,对了,这对酒杯是缴获鬼子的,做工满精巧,我也留着跟你冷娃碰杯呢。”
吴宇打开了酒瓶,一股醇香悠悠地飘散在空气中,他像个孩子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好酒哇,”然后,斟满两小杯,把一杯递给冷娃,“来,为了这次的胜利,咱们先干第一杯!”冷娃被吴宇的豪爽所感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虎子,跟了我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长眼力见儿,还不赶快让炊事班做几个下酒菜来,你呀,明天我就送你回家种地去。”酒一下肚,吴宇便兴奋地冲着小虎子大叫。
“冷娃哥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老刘了,现在怕是已经做好了吧,我去看看。”小虎子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微笑着跑了出去。
“嘿,嘿,整个儿一个官僚,”吴宇自嘲地笑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看看,什么样的是我的手下,个个都是精英呵!”说着,他又酙了一杯酒端到冷娃面前:“这第二杯酒,老哥我敬你!”冷娃本想说些谦让的话,但一看吴宇端酒的手在微微的抖着,知道他动了真感情,他接过酒杯,干脆地道了句谢,一扬头,喝干了。
这时,小虎子和炊事班的老刘端着几盘菜走进来,摆在桌子上。
“哈,哈,葱花炒鸡蛋!宴会上都看不见的高级菜,我们俩可真是有口褔之人哟,谢谢,谢谢。”小虎子和老刘掩口笑着,走了出去。
吴宇酙好了第三杯酒,对冷娃说:“这第三杯酒敬在咱们这条战线上的战友们,包括活着的和牺牲了的。”吴宇一杯酒喝了一半,另一半洒在了地上,“不是我吴宇舍不得多敬一杯酒,我们这些人都是走在生生死死的边缘上。你看,人家张一鸣活得好好地,我倒给他主持了葬礼,这可伤阳寿呀。”
此时,两个人的脸颊已是热腾腾的,泛着红光。
“今天,冷娃老弟,你要把这次你们在路上的经历,原原本本说给我听听,不要汇报,要像说书一样,讲故事,让你老哥过把瘾哟。”吴宇一边亲切地拍着冷娃的肩头,一边又给他酙上一杯酒。
夜更深了。两个人像是久别重逢的兄弟,尽情地倾诉着自己的心里话。特别是冷娃更像是见到亲人,任自己心中的酸甜苦辣恣意流淌。
“在古城那次,被鬼子的巡逻队挟着往军营走的时候,我想,这次肯定完蛋了。就在没招儿的时候,我远远看见了炮楼上的鬼子,我灵机一动,我想,我要是一打,鬼子肯定不相信来的是自己人。我抬手两个长点射,呯,呯,两声,两个鬼子应声倒地,不是给你吹,我要打他的左眉,那就不会是右眼。”
“有多远?”
“有多远,少说有一千五六百米吧。”
“一千五六百米?!吹吧?三八大盖打准了也就一千米。”
“一千五百米,错不了,我目测的,别忘了我可是神枪手哟。”
“还说不是吹呢,哈,哈,哈……,来,来,喝!让我再敬神枪手一杯!”
不知不觉,一缕曦光已悄悄地抹在窗棂上,浓浓的夜色被林中生起的雾霭稀释着,或薄或厚,或飘荡或沉淀,渐渐地褪去了。随着第一声鸡鸣,整个村庄里此起彼伏,从那高亢的鸣叫声中,可以听见充满渴望的企盼和难以名状的欣喜。万物生机勃勃,静静地等待着东方那光照大地辉煌的一刻。
吴宇和冷娃痛饮了一夜,酒喝光了,但人没醉。他们彼此袒开胸怀,述说着他们心底那些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跟第二个人说的经历;倾诉着那些含泪与含笑的心里话,仿佛一辈子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分别的时候,冷娃突然对吴宇说:“老首长,我有一件事相求。”
“你说吧,只要我吴宇能做到。”
“让秀娟跟我走吧。”
“……”吴宇沉吟了半刻,“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哟。”
冷娃知道吴宇说的一辈子的意思:守护的责任,没有索求的放弃……
“想好了。”
不久,延安情报部一名叫李密的报务员突然失踪。人们找了几天,终于在一个山坳废弃的窑洞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人是被手枪打死的,子弹从太阳穴穿过,枪就扔在身边,枪上也只有他的指纹,但也难说是不是布置过的现场,结果也没有查清是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吴宇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想到了他所说的那个“钉子”,但他摆了摆手,仿佛想把这个影子从脑海里清除掉。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人们听到天边不时传来轰隆隆的炮声,
大反攻就要开始了。
这是一九四五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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