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对沉默半晌,晋无咎道:“玄炎。”
莫玄炎道:“嗯?”
晋无咎道:“既然小姐姐已来到‘青龙殿’,西安府不必去了,还有四日,我想抽空去拜访岳父岳母大人。”
莫玄炎抿嘴一笑,道:“便知你要对我提及此事。”
晋无咎道:“带我去罢,算是了却心头一桩大事。”
莫玄炎见他神色黯然,料知他想起自己母亲,上前握住他手,柔声道:“你放心,等我教重归平静,我会陪你一起找到婆婆,我会比你更孝顺她。”
晋无咎被她一语道破,心下稍慰,喉头哽咽难出一声,莫玄炎有心分散他的思绪,道:“也好,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晋无咎道:“哪里?”
莫玄炎道:“妖界。”
晋无咎会意,道:“有理,姚千龄已死,外界江湖从此无人能解妖界之毒,我的确该去讨些毒性不太猛烈的药物,到时定能用得上。”
洗漱早餐后辰时已过,晋莫各负羽翼,来到东南窗口一跃而出,不多时已在百丈高处。
妖界位处盘龙峡谷东南下峰,主道两旁植物之多为六界之最,树枝根根粗壮,最细也要三人合抱,且色泽罕见,一时暗褐,一时藏青,一时紫红,倒与“魔界森林”有几分相像,可论及鲜艳斑斓,则要远远不及,零星山路间以一块块凸出的圆形怪石为径。
最近一名蓝衣弟子见晋莫到来,当即上前,如期一怔,道:“属下蓝茁,见过教主,见过教主夫人。”
却未恭喜二人。
晋无咎道:“免礼,我第一次拜访妖界,玄炎也不熟此间地形,相烦告知姚界主身在何处,我们有事找他。”
蓝茁道:“请教主和教主夫人稍等,属下这便去通报。”
晋无咎道:“不必了,姚界主倘若离得不远,直接带我们前去相见便是,我和玄炎也好顺便参观一下妖界风光。”
蓝茁侧身指向眼前一条石缝,道:“回教主,姚界主便在这‘蚕鱼涧’中,教主,教主夫人,入‘蚕鱼涧’前,还请先服下这‘青刺蛾’的解药。”
说罢递上一个浅色药瓶。
晋莫素知妖界盛产“刺蛾香”,各取一粒服下,循他先前所指看去,见两座石壁贴得极近,两道水流似泉非泉沿石壁而下,汇入贴壁处一个水塘,走近后方见水塘里外通连,另一头尽是水声,石缝仅容一人身宽,遇见膀大腰圆之流,多半还得侧身挤过。
水塘中每隔一步便有一块凸桩,蓝茁当先通过,道:“教主,教主夫人,这‘蚕鱼涧’不太好走,还请留神脚下,万一摔倒,属下百死莫赎。”
晋无咎笑道:“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尽管带路便是。”
蓝茁道:“是。”
石缝中便是“蚕鱼涧”,晋无咎走在最后,见莫玄炎踩上涧内第一桩时忽而呆住,心道:“玄炎生性冷淡,这‘蚕鱼涧’究竟是个甚么所在?竟能教她看得如此出神。”
待莫玄炎向前一桩,晋无咎身子完全穿越,才发现眼前宛若画卷,脚下凸桩尽支于一座窄崖之巅,窄崖拔地约五十丈,最多不过丈宽,边缘高中心低,石缝外的水流流经脚下,每过一桩自一狭口流下。
左右二十丈远处各有山壁,山壁向下五十丈,向上又五十丈,竟如楼层一般,上下每二丈被镂空为一层,每朝前十丈又有一条石墙纵断其间,两侧山壁各一道通天飞流自百丈高处倾泻而下,为每层每块提供一扇浑成水帘,与窄崖间流落的净水融为一体。
晋莫站于山间,想看水帘后是否别有洞天,却只见其低不见其高,无一不是奇花异果,不知人为布置,还是天造地设,每扇水帘显出不同色彩,自是帘后花果映射而成,相比鬼之阴森、仙之脱尘、神之璀璨、魔之梦幻,眼前妖之冶艳,直宛若精灵乐园。
晋无咎道:“想不到这‘蚕鱼涧’如世外桃源一般,偶而在此小住,倒也有趣。”
蓝茁道:“教主和教主夫人若能迁入,妖界蓬荜生辉,待教主和教主夫人见到姚界主,属下可以立即安排此事。”
晋无咎道:“我不过随口一说,我和玄炎都爱清静,‘蚕鱼涧’虽美,要我们当真住在这里,单这水声便受不了,不过还是多谢蓝兄弟的好意。”
莫玄炎被他一语说中心思,但眼前美景的确耳目一新,依稀记得儿时曾见过这番景象,可即便有,也是六岁以前的事,六岁开始习练家学,便极少来到中峰下峰。
晋无咎见凸桩尽头一片锦簇花团,里边已有零星数人,弯腰弓背似在耕种,蓝茁一步三回头,只怕二人失足,笑道:“我和玄炎背负白青双翼,蓝兄弟你若放心不下,我们飞过去便是。”
蓝茁回以一笑,道:“的确是属下杞人忧天,那请教主和教主夫人先入‘七彩刺蛾香’,属下随后便到。”
晋莫一左一右跃出,白青双翼于空中打开,片刻已飞跃狭谷来到窄崖尽头处巨大花丛,花丛正中一座塔状石柱,为花海层层环绕,共计七彩四环,由里向外,第一环为青,第二环北半为红,南半为绿,第三环西南为黄,东北为紫,第四环东南为蓝,西北为橘,色彩搭配恰与盘龙六界相拟。
每环宽为一丈,每两环间设五尺宽走道,晋无咎于狭谷伏击那日从莫玄炎口中得知“刺蛾香”之名,至此方知竟是一座径长十二丈的巨大花盘。
二人才刚落足,凸桩上脚步声嗒嗒传来,竟是蓝茁如履平地,已然踏入花丛,晋无咎道:“想不到蓝兄弟轻功这般了得。”
花盘中心走出一个老者,道:“属下参见教主,参见教主夫人,恭喜教主,恭喜教主夫人。”
正是姚松柏,又向蓝茁道:“蓝香主,教主和教主夫人到访,用药之事,便由你全程监看。”
蓝茁道:“是。”
又向晋莫道:“教主,教主夫人,界主,属下告退。”
晋无咎见他重又踩上凸桩,快步如飞而去,片刻隐于“蚕鱼涧”外,道:“姚界主适才称‘蓝香主’,不知这香主在妖界又是个怎样的职位?”
姚松柏手指窄崖两侧山壁,道:
“回教主,这‘蚕鱼涧’位于盘龙正峰东南,好比山体自身一个夹层,和‘振音界’异曲同工,却是天成而非仙界为之,教主、教主夫人请看,左首这一峰为‘蚕丛香’,水帘后一百二十格,为妖界之毒素,右首这一峰为‘鱼凫香’,水帘后一百二十格,为妖界之药素,不论是毒是药,均为动物植物各占一半,而我们脚下这片叫作‘刺蛾香’,乍一眼为七彩奇花,但教主细看,便会发现每一瓣上皆有同色刺蛾,刺蛾吸取花粉,排出的毒素,便是七种‘刺蛾香’了,此毒为我盘龙峡谷妖界独有,除妖界外,天下间本该无药可解。”
晋无咎凑近花瓣,果然如他所言,上边汇集无数斑点爬虫,毛茸茸正自蠕动,一阵恶心,将视线移开,道:“姚千龄已死,但他生前有没有将配方泄露,我们暂且不得而知。”
姚松柏大惊,道:“姚,姚少界主也已仙游?莫非是被教主正法?”
晋无咎摇头道:“是他自己运功时走火入魔。”
见莫玄炎又在偷笑,独自踱步于花环间的走道。
姚松柏长叹一声,道:“姚少界主在医毒二术上的天赋,实为姚家百年难得一见,虽只二十二岁,但这‘蚕鱼涧’中数百医物毒物,半数是由姚少界主亲手调配而成,不想到头来竟是这般死法,可惜,可惜。”
晋无咎心道:“二十二,原来姚千龄和我同岁。”
三人沉默片刻,姚松柏道:“都怪属下唠唠叨叨,还没请问教主和教主夫人,今日前来妖界,可是有事吩咐属下?”
晋无咎道:“姚界主言重了,我身为教主,自该对六峰有所了解。”
将来意简单说明。
姚松柏道:“这个简单,未知教主何时需要,若不赶着今日带走,属下可根据教主需求,精心调配几种合适的毒素,到时亲自送上‘青龙殿’。”
晋无咎道:“姚界主年事已高,切莫攀山劳累,之前小姐姐性命之忧,才会无可奈何出此下策,但这次情况不同,三日后我会再入妖界,姚界主到时给我,再教我如何用法便好。”
姚松柏道:“谢教主体恤,属下遵命。”
二人说到这里,晋无咎回头见爱妻已走过半圈,道:“看来玄炎也挺喜欢这里。”
姚松柏道:
“世人只知蜀山人杰地灵,为道家修仙圣地,却鲜有人知蜀山为我妖界世代居住之地,蚕丛、鱼凫皆为古蜀帝王,赋予此间‘蚕鱼涧’之名,亦是祭奠二人,可惜修仙道士向以除妖为己任,我妖界族人遭遇血腥屠杀,致使无家可归,于七十五年前来到盘龙峡谷隐居,好在盘龙峡谷虽有仙界,却和妖界相处融洽,从不以中峰之尊欺凌我们。”
晋无咎听他言及族人被杀,想起夏家灭门,黄映瑶与秦婆婆含屈苟活近二十年,仍未能落得善终,算时日夏氏兄弟离开盘龙峡谷四月,应该早已回到昆仑仙境,从此世间再无二人,说起来与死无异,却也因此拆散两对父女,夏语冰与纤纤终是少去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
念及此处,脑中千头万绪,说不清自己这般惩处好是不好。
姚松柏又道:“教主今日到得早,如不嫌弃,属下可带教主和教主夫人四下游赏,别的不说,那‘鱼凫香’后没有山壁封堵,仅以蓝色花鸟附着藤条为墙,走到近处便能瞧见另一侧的‘振音界’,盘龙六峰中惟独妖界有此奇观,十分值得一看。”
晋无咎道:“多谢姚界主好意,来日定有机会劳烦大驾,可今日我和玄炎还有要事,临行之前,我反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姚松柏道:“教主请讲。”
晋无咎道:“姚界主适才吩咐蓝香主用药之事,又是甚么?”
姚松柏道:“回教主,相传‘青龙殿’六层为我教武学巅峰,仅有历任教主可以入内饱览。”
晋无咎道:“不错,难道这与蓝香主用药也有关联?”
姚千龄道:“依照往年惯例,‘青龙殿’六层负责清扫的仆役素来由仙界负责物色,但我教绝学不能外流,所以仙界带人入盘龙峡谷后,须从东南谷口进入,在我妖界确认眼盲,方能带上峰去,过东北紫峰后,再由魔神二界负责送入‘青龙殿’。”
晋无咎登时警觉,想起那个两度现身“寿山不系”的盲仆,心道:“那人正是消失于仙界,难道竟是仙界安插在‘青龙殿’的眼线?”
瞳孔大张,又再想起另一桩事,随即眉头深锁,暗道:“可是夏蓬莱假冒教主十一年之久,仙界此举又有甚么必要?”
姚松柏见他走神,轻声道:“教主。”
晋无咎道:“我对医术一窍不通,倘若有人谎称眼盲,由此混上‘青龙殿’,有没有这种可能?”
姚松柏手指左侧,道:“回教主,在那‘蚕丛香’中,有一味毒素叫作‘秋毫凝露’,只消滴入双眼,对眼盲之人固是无害,至于双目完好之人,此毒素一旦摄入,从此也看不见了,‘秋毫凝露’由我妖界所制,却由魔神妖三界共同持有,来人须经三界共同下药,方可进入‘青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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