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翾飞道:“教主果然见多识广,这五柄剑分别叫作‘瑶池’、‘蒙蹇’、‘支云’、‘贲旅’、‘紫霄’,它们的主人正是峨眉慧宁、梵净宁伯庸、狼山戚南通、鸡足熊泰行、衡山闻达。”
晋无咎道:“任界主过奖,我的确见过其中几柄,只不过初次见那慧宁师太,我的武功十分低微,差点和碧痕一起死在她的‘瑶池’剑下。”
任翾飞道:“沈少界主受父兄宠爱,未臻神界上乘武学,加之年纪尚轻,自不是那峨眉尼姑的对手,可如今教主神功大成,这五人虽是掌教,在教主眼中已不过跳梁小丑,再也不足为患。”
晋无咎微微一笑,明知他言之非虚,却无半分喜悦,道:“说起这个,任界主,我又有一事相询。”
任翾飞道:“教主请讲。”
晋无咎道:“昨日‘振音界’中,任界主也曾听闻沈碧辰提及五派,说五位掌门图谋‘五行剑’,可是我和玄炎曾在西安府小哥哥家中,听小姐姐推测,说这‘五行剑’极有可能原为五派所有,却因一些变故而落入莫沈两家,今日正好来到人界,请问任界主对这些过往有否知道甚么?”
任翾飞呆望墙上五剑良久,叹出一气,道:“久闻卓夫人女中豪杰,智谋不让须眉,夏家两位师弟,两位师弟……唉!夏任两家数百年交情,不想到我一代,竟会落得这般收场,所幸两个女儿,一个如此聪慧,另一个又如此乖巧……唉!只盼上天垂怜,能教卓夫人平安无事。”
想起语无伦次半晌,句句答非所问,忙道:“都怪属下乱了心神,卓夫人说得不错,任家最初铸炼‘五行剑’,所受确为五派之托,只不过当年若是一切顺利,那‘五行剑’图谱本该置于此间。”
晋无咎见他先是连连叹息,后又正色证实夏语冰所言,至尾话里有话,道:“这几大门派既然铁了心要和小哥哥的丐帮过不去,又是我教的死对头,他日我走到哪里,都免不了与它们为敌,既然任界主熟知其间因果,还请直言相告,也好让我想想如何应对。”
任翾飞道:“教主想要深追此事,不如我叫一个人来。”
晋无咎道:“谁?”
任翾飞半转过身,嗓门稍提,道:“来人。”
不知从哪里冒出两名黄衣弟子,向二人各行一礼,任翾飞道:“去把易师弟叫来。”
待黄衣弟子退下,又道:“教主,请随我来。”
晋无咎不知那“易师弟”又是甚么来头,在房间尽头又一左拐,来到第四间。
这一间却要精简得多,二人并肩宽度,仅右侧墙上五张图谱,其余空无一物,任翾飞道:“教主可知,这第四室和第五室,属下昨日方始布置,在那之前,二室中不论图谱还是兵刃,尽被属下深埋地底三尺。”
晋无咎道:“莫沈两家并不知道‘五行剑’原为任家所铸。”
任翾飞道:“教主料事如神。”
晋无咎微微一笑,心道:“第一次听人这般夸我。”
缓缓踱步,走过五张图谱,每走过一张,轻声读出长剑上的大字,依次为“金正蓐收”、“木正句芒”、“水正玄冥”、“火正祝融”、“鲧布息壤”,只在火焰色“句芒剑”前时久停留,其余一扫而过。
任翾飞知他心系莫玄炎,存心引开他的注意,道:“要说材质手工,这‘五行剑’和佛门五剑一般无二,之所以最终胜出……”
晋无咎听他欲言又止,道:“原来如此。”
任翾飞奇道:“难道教主清楚这其中的秘密?”
晋无咎道:“任家祖训,活人鲜血乃是禁物,凡任家弟子绝不可用,这‘五行剑’中积含昆仑仙境夏家一百二十五条人命,方才得以铸炼完美,从适才第三室中脱颖而出。”
任翾飞更是骇异,道:“这……这……”
晋无咎向他拱手躬身,道:“请任界主勿怪,这些事确是无咎在蟠龙谷中盗听所得。”
任翾飞连忙回敬,道:“属下岂敢受教主此礼?教主说得坦诚,反倒令属下惶恐。”
想得一想,又道:“未知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晋无咎道:“任界主请放心,事关重大,为免将任夏两家置于险境,便在玄炎面前,我都未曾提过只字,玄炎待我一片真诚,我常因此耿耿于怀,谁知世事多变,沈碧辰对小姐姐下手,反倒成全我执掌我教,既然如此,这笔血海深仇,便由我来替夏家向沈家讨还。”
任翾飞连退三步,终于双膝跪地,悠悠磕下头去,晋无咎温言道:“任界主明知我不喜欢跪拜之礼。”
任翾飞道:道:“这一拜所为并非行礼,属下是代夏任两家数百亡魂,叩谢教主大恩。”
晋无咎将他扶起,道:“那也别要谢得早了,我虽对碧痕冷淡,心里却当她是最好的朋友,史宗桦已被我所杀,沈墨渊沈墨壤,我则未必下得了手。”
他曾于黄龙圣境因间接害死史宗桦而伤心落泪,待蟠龙谷中得知夏家为沈家灭门,这些年来愧疚之心早已烟消云散,如今位处一教之尊,身怀绝世技艺,不假思索便将杀人罪过一揽上身,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该是时候派人去接黄映瑶,让她与纤纤母女重逢。
任翾飞道:“属下确曾机缘巧合,听闻史宗桦其人已死,沈碧辰更猜测下手之人乃是教主,当时听过便算,原来竟是真的。”
晋无咎微笑不答,任翾飞甚是知趣,亦未再提。
二人走过五张图谱,推开最后一扇房门,见到却是一个圆间,自是修墙时刻意为之,中心上顶垂下一木,地面立有一木,绕行一圈,共有十来张图谱环墙垂挂,晋无咎一眼认出,上面所画尽是“复归龙螭”。
所不同者在于有的远观有的近看,第一张图“龙”、“螭”合一,正如入谷前夜初见,第二、第三张图则将“龙”、“螭”分解,粗粗再往后看,图案逐张放大,随之渐趋细致,二索各自分分合合,从一条至五条皆有所绘,除五“螭”外,前一日独斗十大护法都曾试演,再看时毫不陌生。
直到最后几张,二索形态大变,较之先前细得数倍,却也长得数倍,回想前一日打到最后绝处逢生,终于若有所悟。
任翾飞道:“‘复归龙螭’看似不过阴阳索刃,实则‘龙’、‘螭’各能一分作五,成为十索,这一层,教主早已用得得心应手,无需属下多言。”
晋无咎点一点头。
任翾飞道:“这十索中的每一索又分三十四节,每一节由熔炼后的昆吾丝线穿昆吾晶石而过,弯折成为六段,环束于外壳以内,每一节头尾各有昆吾之石凝聚自身之力,发出强于昆吾丝线的亮光,三十四节合六十八,刚好超过十二经脉中最长的‘足太阳膀胱经’穴位之数。”
晋无咎见他说话时,目光停在一张图上,顺之看去,果然放大后的“龙”索粗愈手腕,一节一节格外清晰,先一节内侧一条细线上流下淌,绕完三个来回,方才来到后一节中,如此层层推进,画图之人算不得大家手法,却将循行线路描绘得一清二楚,心念一动,道:
“难怪昨日我昏迷之中,感觉身体上上下下总共六次,现在看来,我以手中索刃模拟自身经脉,与这‘复归龙螭’本来构造不无关联。”
任翾飞走过几步,来到又一张图前,道:
“任家祖先铸炼这‘复归龙螭’,本意恰是要以软鞭取代人体,我教师尊素以‘太极’内功阴阳索刃横行天下,‘复归龙螭’为我教绝学量身定做,可说既是巧合,又是天意,但若单只双手二索,则寻常软鞭亦无不可,直至钟离教主出现,悟得‘三花太极’,‘复归龙螭’之妙用方才初初显现,此后晋教主操纵四条索刃,虽比钟离教主更进一步,却也大同小异,昨日教主出手便是三‘龙’二‘螭’,直至强行催动真气,化作五‘龙’四‘螭’,和十大护法两败俱伤,说到底都是此理。”
向晋无咎行一礼,道:“属下绝无对教主不敬之意,请教主恕罪。”
晋无咎道:“任界主实话实说,何罪之有?”
任翾飞谢过一声,续道:“任家祖先虽只粗通武学,却在铸炼时如有神示,竟知练至上层境界,二丈索刃终不够用,方于每一节中注以六条昆吾丝线,所为者正是有朝一日,能找到有缘之人冲破屏障,将这‘复归龙螭’化作十条通天长龙。”
晋无咎盯着眼前图谱,忽道:“我明白了。”
任翾飞道:“教主明白甚么?”
晋无咎道:“爷爷曾说‘太极’自‘太初’为始,‘十方’为终,‘无极’则恰恰相反,以‘十方’为起步,‘太初’为大成,而我自‘九转太极’直入‘九转无极’,却又如何跳过‘十方太极’和‘十方无极’?此事教我捉摸不透,今日见到这些图谱,我好像有些懂了。”
任翾飞道:“属下武学平庸,还请教主指点。”
晋无咎道:
“以‘复归龙螭’和我教‘太极’相互搭配来看,催动‘双生太极’之时,五‘龙’五‘螭’各自缠于一体,每条细索皆有外壳且相互嵌合,要想震碎谈何容易?随‘太极’修为渐长,细索根根脱离,虽然数量增多,外壳却随之变薄,昨日我于五‘龙’四‘螭’时昏迷,恍惚中见环伺群敌向我出招,我也恰在同一时间发力,方将‘复归龙螭’变为这幅景象。”
任翾飞恍然大悟,道:“教主言之有理。”
晋无咎道:“如此说来,我该多谢任大哥和纤纤。”
任翾飞奇道:“教主何出此言?”
晋无咎道:
“我以‘五气太极’应对十大护法已能稍占上风,若非想解任界主任大哥之危,便不会强上‘七星’、‘九转’,不上‘九转太极’,以我功力又怎能突破‘九转无极’?不破‘九转无极’,十大护法便不肯听命于我,小姐姐亦不能脱困而出,现下回想起来,原来所有这一切,都源自于纤纤那一声喊叫。”
任翾飞先是怔得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任家险些害得教主一命呜呼,听教主这么一说,属下安心多了。”
正色又道:“全因教主宅心仁厚,方能有此福报,任家绝不敢居功,好在老天有眼,我教沦落这许多年,又再得遇明主,我任家誓死相随,永不背弃。”
晋无咎取下“复归龙螭”,道:“任界主言重了,我也该多谢任界主带我来此,总算让我知道,这‘复归龙螭’并非被我损毁,如今我已救出小姐姐,也是时候将此圣物完璧归赵。”
任翾飞深深一揖,道:
“任家世代为武者而生,自身却不善武,这‘复归龙螭’固然是任家先辈智慧结晶,留在任家却实在暴殄天物,放眼当今天下,能驾驭这‘复归龙螭’的,便只教主一人,教主可说是任家历代苦苦等候百年的真正主人,属下谨代铸这‘复归龙螭’的任家十三代铸师,真心诚意请教主接纳此物,万望教主勿辞。”
晋无咎思量许久,将他身子扶正,道:“既是如此,无咎却之不恭,多谢任界主厚赠。”
任翾飞道:“属下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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